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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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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八年,她似乎都未曾改变,眉眼的轮廓,下巴的弧度,一切都没变,只是隔了八年的时光。天边一抹极艳的红霞,隐隐有晚香玉的花香浮动,恍恍惚惚的像是一场梦。
小女孩笑吟吟地迎上去:“妈妈。”
顾夕颜蹲下来替女儿整理了一下衣裳,手在不停的抖,领子折进去又翻出来,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轻轻道:“清远,好久不见了。”


、番外:花解语篇 荆王枕上原无梦

01
我不敢得靠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他。
越走,两边的残垣断壁越多,越走,越是惊奇。
法租界不是已经被日本人占去了么?他一个人来这里做甚?
阴雨绵绵,他来到已经成为废墟的明公馆,隔着雨望着坍圮的砖瓦。他停在那里,似乎再没了勇气往前一步,哪怕只一步。
怅念像雨丝般不绝如缕,我一阵心惊,他望的方向,分明是当初软禁她的地方。
曾经,多少次他也去想推开那道门,却都没有去。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是天已经暗下来了,雨若珠帘,隐隐有灯光闪烁。
又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
一次,两次,三次,他忘不掉她。
“你回来了。”
他只淡淡地“嗯”了声,暗的阴影里,他或者蹙了眉,又或者没有。
我假装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替他解下已经被雨打湿的军装,他却躲我似的后退一步。
呵,我都没有怨过,心甘情愿,只求他的一个回应,却都是惘然。
秋日的上海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已是极寒的天气,他一定又去了那里。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冒着枪林弹雨去明公馆。
——其实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原因我都知道。
我一直假装不知道,一直告诫自己不去理会,一直告诉自己我才是胜利者,可是她的影子还是在我心上扎了根,渐渐的枝繁叶茂,每天傍晚时分开出大片素白的花,又在朝起时悄然含英,花瓣在明月下尽情舒展,我能恍惚地看到她的容颜。
是少帅娶我那日的容颜,极苍白的一张脸,鹿般大眼一点点神采也无,不,她的眼里还有一点天真。
天真,像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我。
而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身上艳红的旗袍于她便似泣血,所以我笑得更加妩媚,宾客皆道明少帅新纳的姨太太貌若天仙。
少帅亦是笑,少帅本就生得极好看,这一笑,浓的眉、亮的眼里皆是笑意,窗外灼灼的日头也失了光亮,天地之间,只余了他的笑颜。
于是我天真的以为,我在他心中还有一点点位置,而非他和她赌气的工具。
终还是天真了些。
她在他面前倒下,少帅立即将她横抱起来:“快叫救护车。”
宾客们马上作了鸟兽散,四处都只余了触目惊心的红。
空荡荡的大屋,我看着无名指上黄豆粒大的钻石,忽然觉得它刺得我双目疼痛。
所以我不
允许她死,因为我知道她一旦有事,少帅多半会心软,我便连和他站在一起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于他,不过一个工具。
这些终于都成了过去。
我在上海,她在纽约,我坚守在他身边不愿离去,她在昏迷中被他送上飞机。
那个苍白的面容在他心里落下极深极深的影,我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问。
我爱的是少帅,少帅爱的是她,她呢?爱的是不是那日我和少帅在机场送走的那一张苍白的,沉睡的,和少帅一模一样的面容?
爱这个东西啊。
都是劫,都成孽。
02
我是在午夜惊醒的,不知是因为外面突然响起的枪炮声,还是因为梦中漫天漫地的血。
他抱住我,说:“别怕。”
其实我并不害怕,只是贪恋他胸膛的暖意,哪怕只是片刻。
“解语,你照顾好慕容。”少帅松开我,迅速地换好衣服。
“等一下。”我把在城隍庙求来的护身符塞给他,“把这个带上。”
“你还信这个?”他笑了笑,随手把护身符放到仍在熟睡的林慕容身上,匆匆出门。
林慕容是在宝山失守后被少帅领回来的。
她的父亲林月章率兵与敌军在宝山鏖战,直到打尽最后一颗子弹也不屈服。全营官兵除了一人于前夜受命突围向少帅报告军情外,全部壮烈牺牲。
惊闻恶噩耗,林慕容的母亲当即随之而去,过世前将林慕容托附给少帅,嘱他好好待她。
不过十岁的年纪,就失了父母,可怜林慕容还懵懂不知,时常拉了少帅问:“大哥哥,是不是这场仗打完了,爸爸妈妈就能回来了?”
这是一个乱世,战争如火山爆发,火山喷出来的不是岩浆,是血。
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一路南下,自八月十三日开始,中日双方在上海一地不断投入军队,我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会怎么记载这一仗,也不知道共Chan党会怎么说这一仗,我只知道这一仗打得惨烈无比。
国军军备严重不足,许多士兵只能穿草鞋。战场上,每个士兵每天只能发到十颗子弹,用的还是多年前生产的中正式步枪。可是日本是军舰,是机械兵团,是先进的德意志步枪,海军、航空兵协同地面部队同时向国军发起攻击。
每天一个师又一个师的投入战场,有的不到三个小时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援五个小时就死了三分之二。
如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王牌部队,遭
到日军飞机、火炮、坦克和机枪密集火力突击,两万大军一日即被打散。
淞沪战场像个大熔炉,填进去多少就熔化掉多少。
牺牲的校尉级以上军官近千名,黄梅兴、蔡炳炎、路景荣、杨杰……这些人都和少帅同样是黄埔生,婚礼那日少帅和我还一一向他们敬酒……到如今,皆成了阵亡名单上一行行小字——他们是在用血肉之躯抵挡日本的高强度火力。
这般苦苦支撑,白崇禧、陈诚都建议全军撤退。
可是少帅不愿撤退,他说,若能守得住上海,他和蒋委员长就两清了——什么两清?我不懂。
他不撤退,蒋委员长更不让他撤退——国际联盟将于今年十一月三日在布鲁塞尔召开九国公约会议,届时将接受中国控诉,蒋委员长幻想九国公约签字国的干涉,要少帅务以必守到十一月中旬,便在国际上获得有力的同情和支援。
此时西方国家绥靖之风盛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中国的要求置之不理呢?
外面枪声愈发密集起来,我突然想起,和少帅初见的那日,我最先弹的那支曲子,是《十面埋伏》。
仿佛已经是前世的记忆了,可是细细想来,却不过几年前的事。
我本不姓花,更不叫什么解语。
师父说,世人皆叹解语花,不知为谁花解语,你以后便叫花解语吧。
从此,轻拢慢捻,专心学艺。
那时候我刚刚学成琵琶,满座权贵,自是不敢怠慢,轰然一声,便有金鼓战号齐鸣,剑弩声、人马声……声动天地,金戈铁马喷薄而出。
“小姐并不适合弹这样的曲子。”他上前一步,脚步落下时,正踏在我四弦一划,乐声嘎然而止的时候。
“那么我适合弹什么样的曲子?”我笑吟吟地仰首看他。
人的命运多么古怪,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瞬间的心动,从此注定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那一瞬,我告诉自己,他便是我此生的良人。
他笑道:“小姐应该弹些柔和的曲子。”
我低眉,信手便是一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但是那一夜,他对我说,他一生中从没有见过比我更美丽的女子。
只是后来,她出现了。
我想问他,既然我是你一生中见过最美丽的女子,那她呢?
03
那么她呢?
问他,他只是别过头去:“你和她不一样。

少帅,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即使我生得倾国倾城,即使我可以让举国权贵都为我疯狂,但是只要你不爱我,那么这一切都是惘然。
那一段岁月,他遣人教习我种种礼仪,要我当一朵交际花。
这一切并不难,不消半年已是进退有度,那些要员们的妻妾无不对我恨得牙痒。
同他说,少帅只是笑,说:“时机还没到,到时候,我们就再不必装作陌生人,到时候,我会娶你。”
那是他对我的第一个诺言。
只一句话,从此尽管知晓他利用我周旋于各大军阀,我也甘之如饴。
因为我所认识的少帅本就是不择手段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梦想靠近的人。
许多没有月亮的夜里,他双眉紧蹙,噩梦频频。
我知道他心里恐慌,因为他曾经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依靠,他的父亲,他的大哥。阴谋以月光为经纬,细细勾勒出牢笼的形状,他深陷其中,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他害怕失去,亦不能忍受背叛。
我只能去抚平他的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我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能。
可是,为什么她能让少帅心安?
也许很多年以后,上海人还会以艳羡的口吻提起少帅和她在佘山天主堂的那场西式婚礼。那一日,满城的人都在说少帅如何英俊,说她如何美丽,说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如何动人。
《申报》上自是刊了他们的照片,看着报纸上他的笑,我醉得一塌糊涂。
他娶妻了,那个人不是我。
心中执念,蓦地生出怨恨来,当即去找李宗仁。
只陪了他三夜,李宗仁便笑着道:“小妖精,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同意。”
“我想让你陪我演场戏。”正月里寒,我呵出一口白雾袅袅,“我知道蒋委员长要将全国百分之六十的兵力调往上海,我想让你假意不同意调兵。”
果真,没多久明少帅便来找我,予我二十万法币,要我去说服李宗仁和白崇禧出兵。
钱,要钱有何用?
我扬手,葱管一样的芊芊玉指指着他:“我要你。”
终于得偿所愿,我进了明家的大门,也见到了她。
她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要对付她实在是简单到不行。
可是我没有,因为少帅会因为她欢喜,因为她难过,因为她生气……
少帅——对她动了情。
自然知道,我动她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好在她倒也温婉,我与她之间还算太平。
真是
笑话,玩惯阴谋耍惯手腕的少帅居然爱上了毫无特色的她。
其实我这一生不也是一个笑话么?
荒唐的爱,荒唐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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