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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近深秋,她惨白着脸,感到指尖的温度在迅速流逝,明明身上的穴道一个时辰前就已自行解开,却偏偏固执的不肯挪动半步,硬要在这雨打风吹处折磨自己。
“少夫人,您这是何苦……”姚守义走上前,正欲关好门窗的手被对方拦在半路,他叹口气,语气愈发沉重:“要是您都病了,谁来照顾少爷。”
锦夜并未答话,只是缓缓转过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内室,屏风外站着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的迟玥恒,此刻正与太医低头交谈,后者脸上满是惶恐和无奈,说不到半刻竟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而后连连磕头。
这等场景再熟悉不过,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捂住脸,病态的弯腰大口呼吸。所有的不幸似乎一夜间都降临了,她一直不敢靠近床,是怕看到他呕血无生气的模样,可如今太医的间接举动却扼杀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姚守义凑近,听清她口齿不清翻来覆去的那句话——“是我惹他生气,是我惹他头疼……是我让他服下毒药的。”
他沉默了好久,也没想出安慰词,不忍心的别开脸去:“少夫人,缺月本无毒,是有心人做了手脚,更何况,你并不知情,这只是凑巧,你不必愧疚。”
锦夜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是啊,她不知情,可这世上那般多的凑巧,她怎么就偏偏把穿肠毒药弄到自个儿夫君身上了呢。跌跌撞撞绕过屏风,她瞅到床上面如雪色的男子,静静的躺在那,竟是半分生气都无,她心一惊,颤悠悠的伸出手指……
“严夫人!”迟玥恒一把攫住她手腕,皱眉道:“探什么鼻息,人还好好的,本王在这,严相死不了。”
锦夜整个人都懵了,愣了一阵,忽而用力拽起跪着的太医:“方太医,你告诉我,我夫君中了什么毒?”
年过半百的方敏之微微颤颤站直身子,却是一脸颓然的垂下头去:“这……下官也不知,从医数十载,从未见过此毒。方才给严相把脉,只觉他身体冰寒,阴毒攻心,偏偏脉象却是相反,下官……下官无能。”
锦夜笑得很难看,视线掠过一旁神色凝重的迟玥恒,咬着唇轻声道:“九王爷,你去搜罗天下名医,我去抓那个下毒之人,可好?”
她说话的嗓音极轻,可仍然听得出决绝之意。迟玥恒毫不怀疑,若严子湛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丫头怕是会先替他报仇,而后在他坟前自刎殉情。
“好,不过关于下毒一事,本王也会派人去查。”点了点头,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们……时间不多,约莫只有一个月。”
闻言锦夜猛然抬头,死死盯住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那久忍的泪却再难忍,滴滴落下,沾湿了脸颊。
迟玥恒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即便交情算不得深,也看清了她眼中那抹悲痛欲绝的色彩,意识到旁人说再多也无意义,他摇摇头,领了一干下人出门。合上门的刹那,分明听到那痛苦到极致的低泣,呜咽如小兽,声声泣血。
姚守义脚步一停,担心的转过身:“王爷,这……”
迟玥恒望向天边:“严相这样硬的命,本王想,老天是不会收走的。”
姚守义低叹:“望能借王爷吉言。”
。
。
坐在床上静静凝视他的脸,锦夜握着严子湛冰寒入骨的手,心都要绞在一起,前一刻还用着那清冷好听的嗓音教训她的人,这一刻却一动不动陷在昏迷里。她将脸贴上他的手背,眼泪愈加肆无忌惮的落下,他素来是睿智强大的男子,大难当前都不会示弱,若他知道自己此刻这般柔弱任人宰割的模样,怕是会生气的吧。
轻轻抚过他好看的眉,她垂下头,吻印在他眉眼边:“等我。”
唤来两个小婢守着寝房,锦夜压下不舍狠心离去。绕过回廊,推开那笼在青青竹园里的书房门,她端着火折子点亮烛台,这里还保持先前离去时候的模样,因着事发突然,他吐出的那滩黑血还显目的留在地上,她狠狠咬着唇,逼退眼底的泪。
书桌上的奏章整齐堆在一隅,笔墨纸砚还搁在它原本的位置,唯独是那放了缺月的小瓷瓶,孤零零的落在桌角,塞住瓶盖的红绸已经散开。锦夜已经反射性的厌恶起这同血一般颜色的红来,指尖一挥,就让它轻飘飘的露于地。
小心翼翼的端起瓷瓶,她用衣袖包着手,将里头的药物悉数倒出,那些润白小珠打着转滚了出来,瞧上去并无半分不妥。待得仔细凑近之时,才发觉有几颗外头似是沾了水,湿漉漉的,在烛火下尤其明显。
她眉头一皱,自怀里取出干净帕子,将那几颗缺月细细包了好几层,正欲塞入袖口之际,眼角倏然撇到瓷瓶底似乎沾着什么。凑近一看,才看清是一瓣花瓣,算不得起眼,甚至有些微微枯黄了。
锦夜捏着瓶子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哗啦,那小瓷瓶砸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她无暇顾及,只因那花瓣同裴亦寒赠她用来完成心愿的花一模一样。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他临走时的那夜,拈着一株干巴巴的六叶花,一贯的吊儿郎当表情,笑着告诉她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事,一瓣花抵一桩任务。
如今这花异常蹊跷的出现在这里,决计不可能是巧合,莫非是……莫非……锦夜惨白着脸杵在原地,有些细节似乎走马看花一般串起来——
“姓裴的,你来这京城做什么?”
“找个熟人,为师我还有点儿心愿未完成。”
“我说师父大人,夜闯相府的事儿可不是人人都担得起责任的。”
“为师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区区两面,都在自家府邸,再见面时,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文武双全的状元爷。凉薄的笑意漫开自嘴角,锦夜捡起那枯萎的花瓣,一点一点将它碾碎在手心,一如她对某个人最后的信任。
窗外不知何时传来突兀的一声莺啼,而后是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脸颊擦过去,锦夜只来得险险转过身,回头就看到书柜正中钉着一把小巧的银刃,尾端拖着一小块碎布。她走过去一把扯下,看了一眼上头熟悉的字迹,只觉浑身冰凉,连窗外的风雨都化为无声。听过太过有关于背叛和欺瞒的丑事,怎料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真真切切的剜心之痛。
“小姐……小姐……”有人跌跌撞撞闯进门。
锦夜捏紧那块布帛,看着一脸担忧的少女,随后抬手将她的发塞入耳后,轻声道:“初晴,我要出去一趟。”很多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满脸雨水的少女仍然惊魂未定:“小姐,你要去哪里……我方才跟丢了楚律,怎料一回府就听到姑爷中毒了,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初晴,你说,若你所熟悉的那个人突然陌生的可怕,该如何是好”锦夜笑得酸楚:“替我照顾好严子湛,我要出去一趟。”丢下这一句话,她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初晴愣在原地,不明白她的意思,而目中所及女子的背影却是异常坚定,散着比这雨夜更冷冽的决绝意味。好一阵子,她才反应过来,追出去几步喊道:“小姐,伞!”
锦夜恍若未闻,淋着雨匆匆离去,白衫上还沾着先前严子湛的血,被水打湿后,血迹大块漾开来,此刻瞧上去,煞是可怖。
相府外的街道万分冷清,兴许是因着天气的关系,竟寻不到半分人影,偶有行色匆匆的车马路过,溅起一地泥水。她也不晓得避让,任由赶车的啐一口:“哪里来的疯婆娘,大半夜的游荡在外,晦气。”
锦夜不怒反笑,她想她确实是疯了,才会那么莽撞的出了门,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寻到爹的下落,替她的夫君寻得解药,再问一问姓裴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走百步,就是新建好的状元府。
她却步在角落,远远望着府邸门口的两盏灯笼,自衣袖里摸出那布帛,又细细看了一遍,上头短短唯有六字——解药在我家中。
心底酸涩难耐,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欲迈步,眼角倏然瞥到右前方院落的墙上有黑影跃下,瞧得出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脚步却不稳,像是受了伤的模样。锦夜本不欲理会,但那黑影竟是越走越近了,显然是没注意到阴暗处的她。
待到几步远的距离,来人意识到不对,一个近身就逼近,一手掐上她的脖颈:“什么人!”
锦夜已经看清了对方的大半面孔,连挣扎都懒了,直接唤出名字:“辟歧,是我。”
闻言辟歧迅速收回手,皱眉打量面前满身狼狈的女子,而后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的状元府,低声道:“少夫人,不可。”
锦夜摇头,递过去那块小布条,认真道:“看了这个,你还觉得我不该去?”
辟歧接过,粗粗扫一遍,咬牙道:“少夫人不该如此鲁莽,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属下无法和大人交代……大人的毒,短时间必定不会致命,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
锦夜抬眸,疑惑的盯着他,静待下文。
辟歧苦笑:“姓裴的,不会这么快就要了大人的命。”被屠满门的血海深仇,岂会一颗毒药就了断?
锦夜吸口气:“即便如此,我也要去问个明白,更何况,那毒就算要不了命,也是穿肠的烈毒,早一天拿来解药我就早一天心安。”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激动地抓住身边男子的衣袖:“辟歧,你去了宋府别院,那我爹呢?你没有带他出来么?”
辟歧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灰败,平时木讷的脸映上愧疚,定定的瞅着锦夜半晌,竟然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属下无能。”
锦夜睁大眼,忽的拔高语调:“你这话是何意?”胸口像是压了巨石,半刻都透不过气,她慢慢弯了腰,大口大口的呼吸。
辟歧别过头,狠狠心:“苏老爷,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
三个字,如利剑,贯入耳中。
锦夜张着口,想说的话提到了嗓子眼,却半个字都开不了口。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闪电狰狞划破天际,下一个雷声响起的那刻,她喉口一甜,终是支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跪地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没死,我真的没死。
我知道你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我也没脸给你们顺毛……
被掐上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