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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犯法,罪不至死。”诸葛亮笑着,小声说,“主公要杀一儆百,万望莫拿公琰开刀。”
刘备瞥了诸葛亮一眼,站起身,拍拍法正的肩。“走吧,孔明一来就不好玩了。”他压低声音说。
走了两步,刘备转过脸,用威严的、不容置疑的口气又道:“不杀,那也罢了。就地免职,叫他留在广都闭门思过!”
“是。”诸葛亮躬身领命。
“好险啊!”蒋琬从刑台上下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哎,那赵直!”蒋琬长长舒了口气,“军师,牛头见血的梦,我找赵直占过。他说大吉!什么……见血,是说事情很明显;牛头,即一双牛角加一个牛鼻,合起来是个‘公’字,赵直……唉,竟说我有公侯之相!其实,能不死于非命,就很难得了。”
这些话令诸葛亮大笑不已。
“哪那么凶险,做戏罢了。”
刘备真要杀蒋琬,不必等到三日后;真要杀蒋琬,诸葛亮也不会赶得这样巧。
蒋琬在狱里梦牛头时,诸葛亮接到从刘备处传来的两份急件,一份写着:曹操攻汉中,张鲁投降了;另一份写着:蒋琬在广都出了事,三日后问斩。新一轮战争又将开始,这次交战地点是在汉中。交战双方是中国最有名的一对夙敌:曹操与刘备。就像赤壁成全了周瑜一样,这一战,也将令一颗星星升腾于高空:法正!只能靠法正去协助刘备夺汉中,这一点,诸葛亮很早以前就想到了;所以,他立即猜到刘备的心思。
“赶不到的话,主公真会杀了蒋琬么?”后来,诸葛亮问刘备。
刘备乐呵呵反问:“你说呢?”
于是再不见另一个答案;人世,从来不能用假设来判断。
人们能知道的,是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载入青史的大事:
建安二十二年,刘备以法正为辅弼,挥师汉中,诸葛亮留守成都,主持政务,供应粮草。仗一打就是三年,刘备一度想要撤军,来信询问诸葛亮,诸葛亮转问杨洪,杨洪回答:“汉中是益州咽喉、存亡之机,没有汉中就没有西蜀,这是发生在家门口的灾祸。今日之势,是男人便该作战,是女人便该运粮,哪能后退半步?”听了这番话,诸葛亮当即表奏杨洪领蜀郡太守!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击败曹操,占据汉中,自称汉中王。以魏延镇守汉中,升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诸葛亮仍为军师将军,统领如前;法正被拔擢为尚书令、护军将军;至于在广汉思了三年过的蒋琬,刘备一称王,就将他召回成都,出任尚书郎。
第50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1)
第六章 烧的是整整七百里
1
人竟一个接一个死去了。
就像烟花,“砰”地飞上高空,舞出最耀眼的光芒后,就散落了、凋零了。
先是关羽,这是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年底的事。一个白霜重重的夜晚,东吴将领吕蒙率军偷袭荆州!士兵们扮作商人混上河岸,沿江数百座烽火台无一察觉!待到吴军兵临城下,守将士仁、麋芳当即投降!此时,关羽正在攻打樊城,向前无法进取,向后再无退路,只得据守麦城。十二月的天气,像落入黄泉一般阴冷。小小麦城,被零星的雪花覆盖。关羽骑着赤兔马在街道里逡巡,再想不到反败为胜的法子,唯一的出路是强行突围。他缅怀着往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荣耀,冲出麦城,很快就在西面的漳乡被生擒。关羽第一次从赤兔马上摔落,这令他感到……完了。传说孙权曾有意收降关羽,或者保存他的性命;但吕蒙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主上不见曹公事吗?”曹操也曾接纳关羽,但这个红面孔的大汉最终离开了他;要将关羽从刘备阵营里去除,只有死亡能够做到。孙权叹了口气:“好吧!”关羽被就地斩首,行刑那日大雪纷飞,关羽捧了捧花白、整齐、保养得很好的胡须,笑着说:“美髯公哇,美髯公!”从容赴死,一同被杀的,还有他三十四岁的儿子关平。
关羽之死,令荆州落入孙权手里,维持了十二年的孙刘联盟宣告破裂!
关羽死后不久,吕蒙暴卒,曹操逝世。
之后,是黄忠。
再下来,是法正。法正一死,尚书令的位置就空了。刘备痛哭了好几天后,谥法正为“翼侯”,将刘巴拔擢为尚书令。法正是刘备朝唯一有谥号者,死后哀荣,可谓盛极一时。
正此时,太傅许靖家也发了丧。死的不是七十好几的许靖,却是他二十岁的小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上最凄凉的了,许靖守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儿子登山时遭遇了意外,这个死法太普通,死的人也太寻常,朝野正值哀切之时,许靖想:儿子死了,就像一滴水入海,注定默默无声。然而下葬那一日,他惊讶地看见来了许多人!军师将军诸葛亮、辅汉将军李严同车而来时,更引起了一阵骚动。“得军师亲祭,许公子也能安息了。”人们窃窃议论。许靖老泪纵横地迎上李严、诸葛亮,他们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走入灵堂。
第51节:烧的是整整七百里(2)
“主公原也想来致哀,但孝直之死,令主公身心疲倦,再三嘱亮代诉哀思。”诸葛亮上了三支香,回身对许靖说,“公子高才,可怜天不假年;万望太傅节哀,多方保重……”说话间,诸葛亮望见门外来了一辆车。
是辆破旧的驴车。两面漆都剥落了,车辕上有很多裂痕,以至轱辘一转,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将这么辆车赶入冠盖云集的许府,就像在繁丽的牡丹园里,扔入了一根狗尾巴草!驴车上坐着一双少年,一个黑衣、一个白袍。黑衣的负责赶车,若无其事地摇着鞭子;白袍者避在车里,满面尴尬。“真丢脸,爹该借我们架好车。”白袍少年小声道,“听说来了很多有声望的人?”“是啊,诸葛亮和李严都来了。”黑衣人说,鞭子一扔跳下车,回身去拉伙伴,“走!多年情分,总要哭一哭!”黑衣的风风火火冲入灵堂,白袍的垂着头,举袖子挡住半个脸,一路说着“失礼、失礼”,跟了进去。
“原来是他……”诸葛亮一眼认出。
“那就是犬子董允。”身旁的董和指指白袍少年,对诸葛亮说。
“哦,公子为人谦逊。”诸葛亮淡淡笑道,指着另一个少年道,“是费祎吗?”
“正是。”董和吃惊地问,“军师认识他?”
“几年前见过一面。”诸葛亮回答。
此时,一身黑衣的费祎膝盖一落,跪倒灵前,张口就哭了个惊天动地,令诸葛亮不得不谨慎地用羽扇遮了遮耳朵。他望着这个少年,他正涕泗横流,一面哭,一面喊:“许郎!许郎!今日隔阴阳,冥寂断人肠!我来歌《薤露》,生死两茫茫。举杯少一人,对影几彷徨。魂兮有灵莫相忘,酹酒登高看花黄!”哭得一波三折、余音缭绕,令堂上人人目瞪口呆:虽然感慨他多情重义,却也疑心这少年,莫不是以哭丧为生的吗?董允站在费祎身旁,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坐破车来,已经很失礼;而今同伴又哭嚎得这样放肆,真叫人颜面无存。
“费祎……”他拉拉他袖子。
费祎却将董允一把拉倒,说:“人死为大,磕三个头吧!”
“这……”
“磕吧!”
费祎几乎按着董允的脖子磕下去。
诸葛亮在羽扇后面轻轻一笑。
“唉,”董和叹了口气,说,“太傅之子许钦、费祎及犬子,并称‘弱冠三杰’,我一直困惑于犬子与费祎谁更优秀些,此时算明白了。”
“哦?”诸葛亮笑问。
董和说:“很明显,一个泰然自若,一个面有难色。费郎比犬子强多了。”
“幼宰过谦了。”诸葛亮低声笑道,“就像芍药、蔷薇,没人能说哪种更好。令郎贵在谨慎,费祎长于机变,所谓长短仅此而已。”
走出灵堂,与许靖道别后,李严有事驾车先行;诸葛亮打算去别院看看舜英和女儿,也不坐车了;董和陪诸葛亮走了一程,回头一看,两个少年气喘吁吁地来了。董允先一步跟上,费祎在后面拉着驴车跑。“哎,上车好啦!有车不坐,真是……哎!”费祎脆生生的喊叫,令诸葛亮忍俊不禁。
“那车,我是不坐了。”董允恨恨道,追上董和,“爹,你……”一开口,他见到诸葛亮,立即停住了。“见过军师!”董允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站到一旁。刚站稳,就被收不住脚的费祎从身后一撞!直将他撞到诸葛亮身上!
“小心。”诸葛亮扶住董允的肩,再一看,他脸更红了。
“军师,这……”
“没事。”诸葛亮笑了笑,转面费祎,“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小混混。”
“差不多啊。”费祎抓抓头,“五岁死了娘,七岁又死爹,叔叔和刘璋有交情,带我入蜀求学。没三年,叔叔也死了……咳,不说啦!”
乱世里的童年,叫人不忍回顾;一旁诸葛亮也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捏紧:费祎口里的孤儿,不正是在说自己吗?早孤、离乡、寄人篱下……每一件,想想都令他心疼。诸葛亮慢慢舒出口气,将目光转向另一面。
“董公子?”他问。
“是,董允。”少年忙说。
“多大了?”
“正月刚满十七岁。”
“十七……好年纪啊。”诸葛亮笑着问,“愿意陪王子读书吗?”
此语一出,不但董允,就连董和也怔住了。王子?岂非是……刘禅吗?
“王子已有侍读三人。”董和提醒道。
“哦,不够。”
想到刘禅,诸葛亮忍不住面露微笑。当年那与果儿“噼里啪啦”对打的小孩子也长大了,一眨眼就成了个十四岁少年。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三天两头往诸葛别院跑。每次去都面红耳赤,提着五颜六色的礼盒,往往将礼盒一放,便匆匆离开。有时正撞见诸葛亮进门,他就念念叨叨着“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