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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巡边之前先要整肃军马,这一切安排妥当,至少得一两个月,而且秋高马肥之际,本就是鞑虏为了过冬而屯粮的时节,这进犯九边的可能性就比平时高得多。这时节是九边最忙碌最紧张的时刻,若是皇上此刻带兵巡边,他们要迎来送往,万一分心以至于放进了鞑子,那则如何?”
见朱厚照一下子怔住了,随即皱眉沉吟了起来,徐勋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再者,皇上尚在先帝孝期,之前为了大孝,一力把大婚推到明年,如今若是带兵巡边,有违为人子女守孝的准则。”
最后一句直接说到李东阳心坎里去了,见朱厚照明显踌躇了起来,他也附和着开口说道:“皇上锐意进取,仿效太宗宣宗皇帝,这份心意固然好,只是如今登基未久,天下民心仍有浮动,乍然离京万万不可,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照想起从前还和徐勋说过,他日君临天下,必定要一览天下河山,此时只觉得满心兴头都没了。他也懒得再说话,径直摆了摆手。这时候,李东阳瞥了一眼徐勋,索性就告退离去,而徐勋则是杵在朱厚照身边,一丁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赖着不走干嘛,朕才开口就被你一条条大道理堵了回来!朕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对于这些大道理侃侃而谈起来,就连那些老大人都比不上!”
“皇上别生气,其实刚刚那些理由都是糊弄元辅的。”
徐勋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见小皇帝果然一下子抬起头盯着他,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最要紧的是,帝嗣未明带兵巡边,朝中上下难免心里没底。您要是有十个八个儿子留在京城,臣肯定第一个跟着您走。”
“你……”
朱厚照想起徐勋明年就能抱儿女了,这下子顿时气结,指着徐勋的鼻子就说道:“你这算什么理由,照你这么说,朕一天没儿子,岂不是一天连皇城都迈不出去?”
“皇上先别动怒,能否先告诉微臣,是谁建议的您巡边?”
瑞生这会儿已经将周遭所有内侍都带得远远的,因而,徐勋自然问得直截了当。朱厚照原本并不想说,见徐勋只盯着自己不放,他不禁气呼呼地说道:“没有谁建议,是朕做梦梦见父皇,父皇说希望朕建立不逊于历代祖宗的功业,所以朕才打算先去看看九边是什么情形,结果你就给朕泼这么一盆冷水!”
“皇上这话可对刘公公提过?”见朱厚照摇头,徐勋便笑道,“若是皇上对刘公公说,只怕刘公公第一件事就是磕头劝谏,决计没有第二种可能。而且,臣只是说皇上今年不能去,又不是说日后不能去。如今已经九月,到了十月,北边滴水成冰,在这京城都尚且难以在屋外停留,更何况这九边沿线?走在外头,不说人,就连骡马也常常受不了天寒地冻……”
朱厚照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朕不摆排场,少带几个人不就得了,那样十天后就能出发,转个把月就回来,那时候天气还没那么凉。”
“皇上,一国天子出行,纵使人少也至少得五千扈从,而这些人的随军饮食等等,全都得事先备办,万一被什么事故堵在了路上,那时候如何是好?而且,皇上是愿意如今就这么随随便便领一群不上阵的兵走马观花看一看,还是愿意异日领着雄兵,看大军塞外厮杀?”
“这个……”
“皇上,您要说服群臣,说服太后让您出京,这功夫大了。与其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走这么一趟,让人在背后指摘,异日再想出去却难能,还不如等做好十全准备再行巡边之举。其一,练好兵;其二,朝政清明,您不在朝也能政令通畅;其三,近畿的匪患至少得全部消弭下去;而其四也是最要紧的,您得首先大婚,有个继承了您聪颖机敏的小太子坐镇朝中才行。”
朱厚照听着听着,虽觉得有道理,可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在宫里窝多少年啊!”
历史上大明朝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除却当年的永乐皇帝之外,就只有宣宗登基之后曾经率军巡边,英宗曾经率军亲征以至于有土木堡之变,接着就是武宗朱厚照三番两次往外跑,又是带兵打仗又是南巡江南,其他皇帝都一步不曾离开过京城。此时此刻,徐勋再一次确定,朱厚照的本性就是不肯憋在皇宫里的,因而只能再次循循善诱。直到刘瑾回来,他才把这个艰难的接力棒直接塞给了刘瑾。
果然,老太监完全没料到这一遭,等醒悟过来之后,立刻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谏了起来,甚至还搬出了一个最直接的理由——想当初王振跟着英宗亲征,京城那些他亲近的太监可是都被那些大臣们一股脑儿杀干净了!直到这时候,朱厚照那一时起意的兴头方才被压了下来。
“早知道如此,朕还不如先大婚呢!”
等到徐勋出宫,便是刘瑾亲自送的。心有余悸的他从徐勋口中听到之前劝阻的经过,一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说道:“亏你亏你,若真的是让皇上就这么做了,俺可真的是要棘手了。如今咱们立足未稳,皇上又没个后嗣,这要是有什么万一,别人可以名正言顺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咱们头上,咱们就直接找条绳子上吊得了。那些大臣无所谓,轻飘飘劝两句,或者闹大一些激怒了皇上一意孤行,等出了事之后,他们反而巴不得!皇上登基以来万事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非议!”
自从刘健谢迁下台,韩文致仕,刘瑾和徐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剖心置腹地说过话。毕竟,两人如今看似声势大涨,但相比根深蒂固的文官们,仍然立足未稳,靠的是天子圣眷。因而,徐勋便笑道:“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自然该同心协力。皇上虽是说因梦到先帝,这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可老刘你在宫里也请留心留心,万不能让人在这当口再蛊惑了皇上。”
“俺理会得!”
在这种问题上,刘瑾自然不会放松,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及至把徐勋送到西安门,停住脚步的他拢着袖子站在那里,脸色却有几分惘然。今儿个李东阳暂且不算,他和徐勋同时想到了钱宁身上,又知道小皇帝必然会首肯,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之后对于小皇帝的突发奇想,两人又是异口同声一样苦苦劝谏,再放到从前,这样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更多了。
这要是他徐勋肯倾力一心助俺老刘,那该有多好?
刘瑾想着这念头,而上了宣武门大街会同了一干亲兵预备出城的徐勋不免同样想到,要是能和谷大用张永似的,让刘瑾仍然和自己一条心,他就真的该高枕无忧了。想归想,可瞅瞅人张居正和冯保把持朝政,张居正看似权倾天下,可相权却依旧受制于内权,他就知道这是奢望,倏忽间就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从阜成门出城之际,他就对一个马桥荐来的护卫吩咐道:“回头去一次马家,让马桥不拘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见我!”
虽是出城,徐勋却只是到西山的左官厅打了个转,把大半护卫留在了那里,只带着曹谦和几个心腹策马循着山林小道进了一处山坳。这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都平整了起来,过了几道关卡,一大批不穿军服袢袄的汉子正在其中奔跑腾跃,动作相较他第一次得见时已经添了几分矫捷。即便如此,仍是远远就能听到刘七那招牌大嗓门的高声喝骂。
“这么简单都爬不上去,异日要你们爬断崖岂不是完了?”
“没吃饭吗,赶紧给老子使劲!到了山里头这可是救命的绳子,拉不上来你们一块完蛋!”
“跑,给老子加紧跑!山里那些响马盗其他的本事兴许稀松,可逃跑的能耐是最大的!”
刘六却比刘七沉默得多,眼睛一直盯着四下里的情形,眼见得有一行人过来,他立时认出了打头的徐勋,立时疾步迎了上去。才刚要单膝跪下行军礼,他就觉得有人托起了自己的胳膊,一抬头便发现徐勋竟已经跃下了马来,只手扶着他,眼睛却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不错,短短一个月,就能训出这种样子,果然不愧你刘家兄弟之名!”
这些天被困在这地方出入不得,刘六已经得了两封家书,无不是说已经安顿下来,所待极好,其中长子甚至在信中说已经进顺天府学读书,异日若是他立了功,徐勋会举荐他入国子监。对于刀头舔血一辈子,让儿子读书就是为了有个功名出去不用四处下跪的他来说,虽则家眷被人捏在手里不免让人挂心,但相较于人家能给的锦绣前程,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怪不得徐勋,而自己终究还是赚了。
“大人过奖,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挑选得好。要充作响马山匪,就得有些匪气,所以那些身上一身军营气息的人不行。他们都是些刺头,小的和老七下死力折腾过他们两回,再加上他们打不过咱兄弟,这就终于服气了。”
“嗯,看这样子,十月中人就可以拉出去了。”
见徐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六权衡良久,终究还是行了个礼,满脸诚恳地说道:“大人,恕小的多嘴,这些人虽说有些匪气,可和真正响马盗的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的。要和畿南绿林的那些人抗衡容易,可若想让那些人不会因恐慌而抱成一团,恐怕还得去拉拢一批人手,两下一结盟,这声势就造起来了。如若大人不弃,小的愿意去走一趟。毕竟,张茂此前放出话来要赶咱们出霸州,大人又安置了小的两兄弟家小,咱们拉人对抗张茂,这就顺理成章了。”
“听上去主意不错,但如此一来,你兄弟俩在地方官府的案卷上,便多了一个匪名,就是你的家眷,也要背上匪眷的名声,这话就不用再提了。”见刘六闻言一愣,面上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其他,徐勋便笑道,“你兄弟如今已经挂在刑部名下,不用再一口一个小的。收拢一批原班人马的事,你们斟酌推一个人出来,但最重要的是把这批人练好。此事我已经禀报过皇上,若是有成,你们两个的长子我可保一个监生,此外你们刘家子弟可以再得两个带刀舍人。我徐勋说话算话,只要你们用心,这些东西绝不会吝惜。”
“卑职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