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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吻。我要的是这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长时间地吻她,当他俩嘴唇分开时,她握着他的手腕,深情地看着他。“在昨晚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一个白人做过爱,”她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甚至也不知道这对我是不是很重要。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考虑了一下。
“对我并不重要,”他说。“在黑暗中,我想我俩都是灰不溜秋的。我爱你,奥黛塔。”
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可能我也爱你,虽然说这话对我俩都还太早——”
正在这时,好像一个预兆,一只野猫的声音突然从枪侠所说的灌木丛里传出。听声音还在四五英里开外,但比他们上一次听到的已经近了四五英里,而且听上去那家伙个头还挺大。
他们转过脑袋朝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埃蒂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其实没这回事。真是的,毛发竖起,他傻傻地想。我觉得这会儿头发也有点太长了。
那叫喊起初听上去像是什么生灵遭遇极其恐怖的死亡威胁(也可能只是交配的胜利者的信号)。叫声持续了一会儿,几乎让人难以忍受,接着就低沉下去,渐至低微,最后被呼啸不停的风声给淹没了。他们等着这号叫声再次出现,却再也没有了。就埃蒂的忧虑来说,这还不是什么实在的危险。他又从腰上取下左轮枪,把枪柄递给她。
“拿上,别再争了。当你确实需要它的时候,那就会派上用处的——像这种玩意儿总是这样的——但不管怎么说你都得拿上。”
“你想争下去吗?”
“噢,你可以争啊。只要你高兴,你想争什么那就争下去吧。”
她看着埃蒂近乎淡褐色的眼睛,凝视了一会儿。疲惫地微笑了。“我不想争了。”她接过了枪,“尽可能快点走吧。”
“我这就走。”他又一次吻了她,这回吻得很匆忙,几乎又要告诫她小心点儿……但沉下心来一想,老兄,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不小心吗?
他沿着斜坡穿过重重阴影寻路下山(那些大螯虾还没有出来,但也快了),又看了看门上的字。他身上还是渗出一阵寒意。真贴切呀,这些字。上帝,它们真是太贴切了。然后他又回过头去看看斜坡。有那么一瞬问看不到她了,转而他又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抖动。一只浅棕色的手掌。她在挥手。
他也朝她挥挥手,随后转过轮椅开始奔跑,轮椅前端向上翘起,显得小而灵巧,前轮翘得差不多离开了地面。他向南边跑去,那是他来的路。刚跑出去的半个钟头里,他的身影一直跟在旁边,不可思议的影子像是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巨人紧紧地贴住他的运动鞋鞋底,往东面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廓。过了一阵,太阳落下,他的影子也没了,大螫虾们开始爬出水面。
他跑出十分钟左右,开始听见它们嘈嘈窃窃的声音,这时他抬头看见星星在丝绒般暗蓝色的天幕上闪闪发亮。
天庭的夜之阴影已经降临……这是黄昏的时光……
让她平安无事。他的腿又痛了,肺里呼出的气儿都是热乎乎的,喘息那么沉重。他还得跑第三趟,这一趟是要把枪侠送到那儿。虽然他估计到枪侠比奥黛塔重多了,起码整整一百磅,他必须保持体力,但埃蒂还是跑个不停。让她平安无事,这是我的心愿,让我所爱的人平安无事。
然而,就像一个不祥的恶兆,一只野猫凄厉的尖叫声陡然划破群山……这野猫听上去像是有非洲丛林里的狮子那么大。
埃蒂跑得更快了,推着面前空空的轮椅。风很快变成细细的尖叫,声儿呜咽着令人毛骨悚然地穿过悬空悠荡的前轮。
11
像是芦苇丛里发出一阵呼啸,枪侠听见这声音正在靠近,他紧张了一阵,但很快就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他心里马上放松了。是埃蒂。不用睁开眼睛他也知道。
呼啸声退去了,跑动的脚步声也慢了下来,罗兰张开了眼睛。埃蒂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脸上都是汗。衬衫上胸脯那块地方让汗水浸出了一大片污渍。他身上那些被认为是大学男生的外表特征(杰克·安多利尼曾坚持这样认为)竞已荡然无存。他的头发散落在前额上。裤裆那儿弄破了,眼睛下边露出两个发青的大眼袋。埃蒂·迪恩整个儿一团糟。
“我搞定了,”他说。“我回来了。”他环视四周,然后看着枪侠,好像不相信似的又叫嚷起来:“耶稣基督啊,我可是真的回来了。”
“你把枪给了她。”
埃蒂觉得枪侠一看就是情况非常糟糕——跟他第一次服用凯福莱克斯之前一样糟糕,也许还更糟。高烧似乎成了一阵一阵袭向他的热浪,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本该是负疚的一方,但这会儿他却完全失去了理性。
“我火烧屁股似的掐着时间往这儿赶,可你就这么一句‘你把枪给了她’。谢天谢地,伙计。我说,我总得盼着你有点感谢的表示吧,结果兜头却是这么一盆冷水泼过来。”
“我觉得我该说最要紧的事。”
“好嘛,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是给她啦,”埃蒂说话这当儿两只手撑在臀部上,两只眼睛蛮横地瞪着地上的枪侠。“现在你可以选择:要么坐到轮椅里来,要么我把轮椅折起来看能不能贴到你屁股上?你想怎么着,主人?”
“都不要。”罗兰闪露一下笑容,那是一个大男人忍俊不禁的样子。“最要紧的是,你得去睡一会儿,埃蒂。时间一到,该出现的一切自会出现,可是现在,你需要睡眠。你去睡吧。”
“我要回到她那儿去。”
“我也要去的。可是你要是不休息一下,会倒在路上的。这是明摆着的。对你不好,对我更不好,对她更是糟透了。”
埃蒂站在那儿发愣,拿不定主意。
“四小时。睡四个小时。”
“好吧。一直睡到天黑;我觉得这是要紧事儿。然后你得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发。”
“你也得吃点儿。”
他又闪露着虚弱的微笑。“我试试吧。”他平静地看着埃蒂,“现在,你的生命在我手里;我想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是的。”
“我绑架了你。”
“是的。”
“你想杀了我吗?真那么想,现在就动手好了,省得接下来有什么……”他的呼吸非常柔和。埃蒂听见枪侠胸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不舒服的事发生在我们中间。”他打住了。
“我不想杀你。”
“那么——”他被一阵猝然而起的咳嗽声打断了“——躺下。”他不说了。
埃蒂不吱声。他睡得并不踏实,有一阵睡着了,却见爱人笨手笨脚地张开双臂搂住他,倾注她的热切劲儿。他听到(或许这是梦中)罗兰在说,可是你本来不该把那把枪给她的,然后沉人一个黑暗的未知的时间里,转而罗兰把他摇醒了,当他坐起时,全身都痛得厉害:还死沉死沉。他的肌肉变成了废弃楼房里的废弃升降机——那种锈迹斑斑、老化得一碰就会断裂的玩意儿。他第一次想站起来却不成功,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沙地上。接着再试,但他的腿好像只能四下转悠着走上二十分钟。就是这么走动也让他痛得要命。
罗兰的眼睛看着他,询问着:“你行吗?”
埃蒂点点头。“没事,你呢?”
“没事。”
“你能行?”
“行啊。”
于是他们吃东西……接着埃蒂就开始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沿着蜿蜒伸展的海滩一路奔命。
12
这天晚上他们的推进还算顺利,可是当罗兰喊停之际埃蒂仍然感到一阵失望。他没有表现出反对是因为实在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旅行,但希望能走得更远一些。重量是一个大问题。相比奥黛塔,推着罗兰就像是推着一堆铁锭。埃蒂在天亮前睡了四个多小时——太阳转到了日渐风化的山峦后面,那些丘岗大致还能见出山脉的轮廓,此后便听到枪侠的咳嗽声。那虚弱的咳嗽,满是胸腔哕音,像是一个患了肺病而一蹶不振的老人。
彼此目光相遇。罗兰咳嗽的痉挛变成了笑声。
“我还没好,埃蒂,不管我怎么强壮。你说呢?”
埃蒂想起奥黛塔的眼睛,摇摇头。
“是还没好。可我能用奶酪汉堡和花蕾来治你的病。”
“花蕾?”枪侠疑惑地问,想到了苹果树或是春天的皇家宫廷花园。
“别去想它了。上车吧,我的伙计。这儿可没有四速手动跑车,前面还有跟起先一样长的路呢。”
他们上路了,但这一天当太阳落到他和奥黛塔告别的那个位置上时,他们还只是在奔向第三扇门的路上。埃蒂躺下了,想再歇四个钟头,可是两小钟头后,传来一个尖厉的叫声把他惊醒了,他胸口怦怦直跳。上帝,这东西听上去真他妈的大。
他看见枪侠脑袋靠在肘弯上,那双眼睛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你准备好走了吗?”埃蒂问。他慢慢站起来,痛得龇牙咧嘴。
“你行吗?”罗兰又问,声音挺温和。
埃蒂扭过身去,放了一连串的屁,像点燃了一串小爆竹。“行的,我不过就是没赶上吃奶酪汉堡。”
“我还以为你想吃鸡呢。”
埃蒂呻吟起来:“简直像劈开一样的痛,伙计。”
当太阳照亮那些山峦时第三扇门已在视野之中。两小时后,他们到达了。
又在一起了,埃蒂想,向奥黛塔的藏身处走去。
但事情显然不对劲,根本没有奥黛塔的踪影,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13
“奥黛塔!”埃蒂嘶声大喊,这会儿他的粗嘎的声音断断续续,和奥黛塔的另一半倒是很像。
喊出去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声——甚至没有让他误认为是奥黛塔回答的声音。这些低矮的风化的山峦不能反射出回声。只有波涛的撞击声,在这个尖尖的楔形之地显得格外响亮,轰隆作响的浪涛有节奏地冲向崖畔的洞穴深处,那些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