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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许久，耳畔传来沈东阳一声轻叹：“好了，可以抬头了。”
倪影保持姿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倪影不吭声。
“为什么手机打不通？”
倪影继续沉默。
“突然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亦发现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沈东阳松手，“你就像是一个谜，出现或者消失，都那么随心所欲，完全不在乎别人的心情。”
“……对不起。”倪影压抑声音中的哽咽。
“我担不起这声‘对不起’。不过萍水相逢，或许在你心中，我连普通朋友都不算。何必道歉？”
“我……”
沈东阳静等倪影的下文。不是没有耐心，不是没有勇气，只是需要一点点肯定。她回来了，可是他的心并没有放下。他知道倪影向来是有心事的，他能体会到她不经意间的心理防备。但他以为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来，让她真的快乐，直到她的突然失踪击碎了他的自以为是。
心动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那抹无法忽视的嫣红。她捧着书，安静阅读；她吃团子时，一脸的心满意足；她真心微笑，明媚飞扬。至关重要的是，他感觉到她的灵魂是能与自己相通的。
世界那么大，找一个合适的伴侣，彼此磨合宽容，一起生活并不难。然而那不是沈东阳想要的。他一直没告诉倪影，他追逐的与她希望的，同样都是一份纯粹的感情。在这个纷扰的物质世界，他想要一份心灵的契合，怀着对生命的尊重和虔诚，共同领悟点滴人生。
当身处一个理想主义被众人耻笑的时代，在他默默执着时遇见倪影，是无法抑制的惊喜。
倪影终究抬眸，迎上沈东阳的目光，视线模糊：“我真的不是故意玩失踪。我……那个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若不是母亲松口，她的人生，或许毫无选择的机会。思及此，她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失去自由，抗议无效，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沈东阳大惊失色，一把扣住她的双肩：“你不是去参加同学婚礼的麽？”
“对。我在回途的机场上直接被带回了家。”倪影显然比沈东阳平静，“原来在他们眼中，我的每一次逃离都是不值一提的过家家游戏。因为可以暂时容忍，所以放任我蹦哒。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一步步脱离那个世界，却原来从未逃出他们的掌心。”
她给他一个微笑：“不过现在总算都结束了。”虽然最后，母亲的冷淡寡言仍让她几分伤心，但她到底还是要感激母亲的。
“你的意思是？”沈东阳有些不解。倪影的笑容扩大几分：“我的意思是，本姑娘现在开始，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啦。”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过，我会为我的人生负责。”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
瞧着她的眉眼弯弯，沈东阳突然狠狠地心疼。他不知道她承担着怎样的背景，不知道她是如何靠自己一步步成长至今。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柔弱、敏感、不太快乐的女孩子，有着比任何人都顽固的执着和强大的精神力量。
他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倪影没有挣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
本是如此诗情画意的氛围，倪影倒噗嗤笑出声：“你当真是个诗人。”她跳出他的怀抱，看上去一脸平静淡然，眸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羞涩。
沈东阳其实也有些手足无措，然而修饰得很好，躬身作揖，开玩笑道：“多谢倪小姐夸奖。”
一来二去，些微的尴尬都不知觉消散。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
倪影老实摇头。
“专程来见我？”沈东阳笑得愈发灿烂。
倪影决定不让他得意，抿着唇不回答。
“我就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沈东阳装模作样掐指算，然后看向倪影，眉目全是笑意，“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倪影瞪他一眼。
沈东阳朗笑出声：“一起吃晚饭？”
“我要回梅坞的，和夏离一块儿。”
“就去夏嫂的饭店吃。我也要去梅坞镇上。”沈东阳不给她拒绝的理由，“下午放学后，让夏离先回去，通知夏嫂一声。你就和我去接人。”
接人？“谁？”
“我阿婆。”
倪影当即惊得掉了下巴。传说中的魅力阿婆，即将登场？
沈东阳只觉得她的表情实在可爱，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因为快清明了，阿婆和二伯一家都回来上坟。”
这话没什么问题啦，可是……“为什么要我和你一块儿去接啊？”
“你不是一直想见阿婆吗？”沈东阳回答得相当义正严词，“第一时间给你安排机会见面，难道你还不知足？”
倪影一瞬间哑口无言了。
高三语文组办公室今儿个很热闹。先有目击证人深情并茂地讲述了“校门口那一幕温柔相拥”，后有张老师恍然忆起遥远的某次出现在集体宿舍的与今日现身校门口的美女同属一人。于是，很符合逻辑的，很理所当然的，全办公室的同事们达成一致结论：沈老师，谈恋爱了，有女朋友了！
绯闻中心人物沈东阳上完两节课，噙着微笑抱着教材回办公室，甫一进门，瞬间察觉到数道目光齐刷刷飞来，三百六十度上下左右旋转全方位无死角扫描。
果然。
他不着痕迹抽搐几下眼角，继续面带微笑走向办公桌，举止无比淡定。
“沈老师，就你一个人？”隔壁女同事先开口。
沈东阳但笑不语。
“对呀，你女朋友呢？”张老师凑过来，“当初还骗我说‘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吧，沈老师？”
沈东阳露出标准高露洁广告式笑脸，一口白牙“叮咚”闪亮，表情异常无辜委曲：“我并没有说‘不是’啊，张老师。”然后在众人的鄙视中，作恍然大悟状，补充：“哦，但也没说‘是’。”
结局是全体暴走。
而此时此刻，相较于身处办公室中，被一群不明真相群众围观且变相盘问的沈东阳，另一位八卦对象显然轻松多了。
主教学楼一共四层，一层一个年级，外加各个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顶层的教室被专门分出来，作为实验室、音乐教室之类用途。校图书室就位于顶层最角落的位置，隔壁是闲置的储物室，所以环境安静，几乎无人打扰。
图书室是每周二、四下午开放，钥匙由每周值勤老师保管。倪影能躲在这里，自然归功于沈东阳的“公器私用”。
乡镇学校的图书室相当简陋，而且没有专人整理，分类凌乱无序。倪影粗粗转了一圈，有点头大，再不小心瞄见《康熙大帝》与《古文观止》凑在一堆，默默地望了望天花板，终于一声叹息，捋起衣袖，开始与混乱书籍及满架灰尘作战。
沈东阳好不容易脱身，溜去图书室，第一眼就看见倪影踩着凳子掂起脚尖正费力整理着最顶排的书架。
“喂、喂，你干吗呢？”他大惊，三两步奔过去，扶住她的腰，“快下来！快下来！”
肇事者一边嬉皮笑脸说着“没事”，一边无视沈东阳的紧张，坚持将书目整理完才跳下凳子，耸耸肩，摊摊手：“你看，没事吧？才那么点高度，摔下来也不怕。”
“要真摔下来，看你怎么后悔！”沈东阳严肃教训。
倪影吐吐舌头，转移话题：“这里的分类真乱啊。”
“没人管，当然不可能井井有条。”沈东阳瞪她，“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心血来潮就能整理好？”因为担心，语气里多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倪影有点尴尬，讪讪辩解：“那我闲着也是闲着……”
“你有没有简历？”沈东阳打断她的话。
“嗯？”
“你可以考虑应聘校图书管理员，绝对敬业称职。”
倪影一愣，随即抿着唇笑起来。那点隐约不快悄然消失。“放学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今天的语文课结束了而已。”沈东阳示意倪影看向挂在墙面的钟，“我是来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去哪儿吃。”
“毋需犹豫！本小姐当然要捧沈大厨的场！”
沈东阳假装懊恼：“完了，我上次露得太多，成不了真人了。”
倪影嘻嘻笑：“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们一块儿去菜场。本来沈东阳打算一个人去，拗不过倪影的坚持，只得捎上这个不识五谷的大小姐。
倪影有点雀跃：“我可记得你说，要请我吃你种的青菜。”
“没问题。”沈东阳应得痛快，“不过总得再买点别的。你想吃什么？”
“唔，就上次那样吧。”
“要求这么低？”
“哇，果然是大厨风范。”倪影两手握拳放置胸前扮崇拜状，边说边眨眼，“那我可不可以点菜？”
沈东阳佯装严肃，颔首同意：“这个嘛，可以是可以……”不过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选项A，醋溜土豆丝。选项B，糖醋排骨。选项C，番茄蛋汤。”
倪影顿时额头黑线，无语看向他，眼神哀怨。
沈东阳当即破功大笑。
学校外的水泥路，一边是民居建筑，另一边是农田，划成一块块不规则状，蔓延至远方山脚。江南三月的明媚阳光里，成片成片的油菜花热烈绽放，绿色变为配角，仿佛是嫩黄的海洋，翻滚着浪。明明毫无特色，却积聚起让人无法挪开眼球的力量。
远处的山，落下浅淡的连绵的一笔。
倪影背着光，驻足眺望。浅色连衣毛线裙配长靴，胸口的挂饰在熠熠闪耀。看风景的人，装饰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下课时间趴在走廊漫无目地远眺的夏离，凭借5。2的绝佳视力及对倪影的熟悉，并未有多少困难地辨认出了她的背影。
总能在人群中，在超越视线范围的距离外，感觉并搜寻出她的踪迹。
只因那抹美丽一直在心上。
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胳膊。“夏离，我们上次见的也是她，对吧？”朱宁拉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跑来求证。
“谁？”夏离没好气反问，撇了她们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眺望的姿势。视野里，倪影仍站在原地，依稀仿佛是和沈东阳说着什么。
朱宁有点尴尬，对身旁女生解释：“真的是师母啦。上次我就见到沈老师和她手牵手。”话音一落，夏离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有同学一块儿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