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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式的构成。另一方面,巴罗克时期则真正地是伟大发现的时期。“发现”这个词本身就有某种明确的非古典的意味。古典的人真正关心的,不是去揭开宇宙的东西的面纱或物质外衣,可这恰恰是浮士德式的天性中最典型的冲动。新大陆、血液循环以及哥白尼宇宙的发现,几乎都是同时完成的,归根结底,它们是完全等同的;黑色火药(亦即远程武器)的发明和印刷术(远程读物)的发明也早不了多少。
列奥纳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发明家,对于他的整个天性,一言以蔽之,就是发明。画笔、凿子、解剖刀、计算用的铅笔、画图用的圆规——所有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它们之于他,就犹如航海罗盘之于哥伦布。当拉斐尔给已经清晰画出的轮廓填上颜色时,他就是在用每一个笔触呈现有形的现象,但列奥纳多,在他的红色粉笔草图和他所画的背景中,则是用每一根线条去揭示空气的奥秘。他也是第一个曾用心钻研航空学的人。飞翔、使自我脱离大地翱翔、让自我迷失于浩瀚的宇宙中——这种野心不正是最高层次的浮士德精神吗?事实上,这不正是我们的梦想的实现吗?我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基督教的传说在西方绘画中是怎样成为这一主题的辉煌的变形的吗?所有被描绘的上天入地的图景,漂浮在云彩中的神圣的形象,天使和圣徒的至福的超尘出世,对摆脱地球重力的恒久强调,这一切都是心灵高飞远举的象征,是浮士德式的艺术所特有的,是拜占廷式的艺术所全然陌生的。
第八章 音乐与雕塑(7)
五
文艺复兴的壁画向威尼斯画派的油画的转变,是精神历史的一部分。要辨认这一变化的过程,我们就必须理解那些十分细微的和微妙的特征。从马萨乔在布兰卡奇礼拜堂的《彼得与纳税钱》,经由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卡给乌尔比诺(Urbino)的费德里戈(Federigo)和巴蒂斯塔(Battista)的形象配上的高远的背景,到佩鲁吉诺的《基督授予钥匙》,在几乎每一件作品中,壁画的技法都在同侵入绘画领域的新形式争胜,尽管拉斐尔在梵蒂冈的“施坦查”的创作过程中的艺术发展,几乎是我们所能见到的那一进行中的综合变化的唯一例证。佛罗伦萨的壁画瞄准的,是各别事物的现实性,并是在一种建筑背景中来创造这些事物。相反,油画看见和处理的,是总体的、一直在增强其确然性的广延,它把所有对象仅仅当作广延的表征物看待。浮士德式的世界感创造了它所需要的新技术。它抛弃了素描风格,如同自奥里斯梅时代起坐标几何抛弃那一风格一样。它把与建筑动机联系在一起的线性透视转变成了一种纯粹的、通过色调的细微过渡来处理画面的空气透视。但是,文艺复兴艺术——它既无法理解自己的深刻倾向,也无力完善它的反哥特原则——的一般条件使那一过渡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和困难的过程。每个艺术家都以他自己的方式跟随潮流。有人用油彩在裸墙上图绘,并由此而被指责他的作品会消亡(例如列奥纳多的《最后的晚餐》)。有人则是直接图绘画面,就仿佛那是在画壁画(例如米开朗基罗)。有的人冒险,有的人猜疑,有的人落伍了,有的人则被吓跑了。通常,这就是手与心、眼与工具、艺术家所欲望的形式与时代所欲望的形式之间的斗争——也是雕塑与音乐之间的斗争。
据此,我们终于可以明白列奥纳多所作的巨大努力,可以理解乌菲齐博物馆(Uffizi)的《博士来拜》这幅漫画。那是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艺术探索之作。直到伦勃朗时代以前,像那样的探索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他超越了所有的视觉度量,超越了那时被称作素描、轮廓、搭配和组合的一切,他无所畏惧地向前推进,去挑战永恒的空间;一切形体的东西都像哥白尼体系中的行星一样漂浮着,也像巴赫式的管风琴赋格曲的音调一样在昏暗的教堂中飘荡着。在当时所能容许的技巧的可能性中,要表现如此动态的一种距离意象,当然只能是留下一件未完成的作品。
在代表文艺复兴最高峰的《西斯廷圣母》中,拉斐尔用轮廓包容了作品的全部内涵。那是西方艺术最后的伟大线条。而且,使拉斐尔成为最不为人们所理解的文艺复兴艺术家的是,这时的绘画传统业已因内心情感的强度而几乎紧绷到了临界点,而他确实没有纠缠于这些难题,甚至根本不曾觉察到它们的存在。但是,他把艺术带到了不再逃避那困境的边缘,他在有生之年,在此形式世界的内部实现了艺术最大的可能性。一般的人认为他的作品单调乏味,而没有认识到他的设计意图何在。读者诸君,请再看一看那变得寻常的圣母像。你可曾注意到那些变成了婴儿头部、环绕着放射状的中心人物的彩色小云朵?——这些云朵是圣母注入了生命的大量未出生者。我们在《浮士德》第二部那令人惊讶的终局中再次看到了具有同样意义的这种灿烂的云霞。在拉斐尔那里透露出的对文艺复兴情感所取得的那种内在胜利,并不是由于他身上的那种崇高的独特性的魅力。我们一瞥之下,就能理解佩鲁吉诺,可是对于拉斐尔,我们只能是自认为了解了。他的线条本身——其素描的特征乍一看似乎是古典的——是某种漂浮在空间中的、超凡的、像贝多芬的音乐一样的东西。在这类作品中,拉斐尔是所有艺术家中最不清晰的,甚至还没有米开朗基罗那么清晰,后者的意图在作品的所有片断中还是显见的。在弗拉·巴托洛米奥(Fra Bartolommeo)那里,物质性的边界线仍整个地是主导。它就是整个的前景,而作品的整个意识,则经由对人体的界定而得到详尽的处理。但是,在拉斐尔那里,线条是沉默的、带有期待的、隐蔽的,且是在极度的张力中等待着融入无限,融入空间和音乐中。
列奥纳多已经处在边界线的那一边。《博士来拜》已经就是音乐。在这件作品中,以及在他的《圣哲罗姆》(St。 Jerome)中,他没能超出褐色的底绘,没能超出“伦勃朗式的”阶段,也没能超出未来世纪所用的空气氛围的褐色,这不是偶然的事,而是具有深刻意义的环境影响使然。在他看来,意向的完整实现和清晰的表达,只能在这一状态下才可在作品中获得完成,向色彩领域(因为那一领域仍处在壁画风格的形而上局限中)迈出任何一步,都会摧毁他已经创造的东西的灵魂。色彩的感受,以其全部的深度,它的象征主义后来成为了油画的手段,而达芬奇担心的是壁画“技巧”(slickness)会破坏他的观念。他对这种绘画的研究显示了他与伦勃朗的蚀刻画——这一艺术的故乡也是对位音乐艺术(佛罗伦萨人并不知道这种艺术)的故乡——之间紧密的关系。可对于威尼斯人来说——他们处于佛罗伦萨的传统之外——只有色彩被保留下来,为的是实现达芬奇在此所追求的目标,塑造出一个色彩的世界,来补足空间,而不是捕捉事物。
也是因此之故,列奥纳多(在经过无数次尝试之后)决定在《最后的晚餐》中任由基督的头部处于未完成状态。他的时代的人们对于肖像画的理解,远不及伦勃朗的理解那么成熟,即把它理解成是从动态的笔触、光和色调中来庄严地构建起一个心灵史。但是,只有伟大的列奥纳多能够把这种局限体验为一种命运。其他人仅仅是专心于画头部(以他们各自的画派所规定好的技法),而列奥纳多——在这里,他也是让手部开口说话的第一人,并且是第一位观相的艺术大师——则有着无限宽广的目的。他的心灵是着落于遥远的未来,尽管他的作品中那属人的部分,他所画的眼和手,遵从的仍是时代的精神。可以断定,他是三位大师中最为自由的。他已经远离了米开朗基罗那有力的天性徒劳地与之斗争的东西。化学、几何分析、生理学(歌德的“活生生的自然”也是列奥纳多的)、火器技术等等问题——所有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他比丢勒更深刻,比提香更大胆,比他的时代的任何人都更为广博,本质上说,他就是专事未完成作品的艺术家e artist of torsos)。米开朗基罗这位晚出的雕刻家也是这样,但却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而到了歌德的时代,对于《最后的晚餐》的画家来说不可企及的东西,已经被实现且被超过了。米开朗基罗努力再一次把生命纳入一个僵死的形式世界,列奥纳多则感受到了未来的一个新的形式世界,歌德则预言了再也不可能有新的形式世界出现。在第一个人和最后一个人之间,便是浮士德式的文化的成熟时代。
六
现在我们要讨论一下处于完成阶段的西方艺术的主要特征。在这个方面,我们可以看到所论的所有历史的深刻必然性。我们已经学会了把艺术理解为是基本现象。我们不再认为因果的运作可以赋予那一发展的故事以统一性。相反,我们确立了一种艺术的命运观念,承认艺术是文化的有机体,是有诞生、成熟、衰老和永久死亡的有机体。
当文艺复兴——及其最后的幻觉——走向终结时,西方心灵已获得了对自身的力量和可能性的成熟意识。它已经选择了它的艺术。作为一种“晚期”阶段,巴罗克时期知道,如同爱奥尼亚时期已经知道的,其艺术的形式语言意味着什么。艺术已从一种哲学的宗教变成为一种宗教的哲学。大师巨匠风起云涌,取代了众多默默无名的学派。在每一文化的巅峰时期,我们皆可看到由庞大的伟大艺术群构成的壮观景象,它们作为一个单位,通过作为其基础的原始象征的统一性,而井然有序地联系在一起。阿波罗艺术群——包括瓶绘、壁画浮雕、列柱建筑、阿提卡戏剧和舞蹈——是以裸体雕像为中心。浮士德艺术群则围绕着纯净无穷的空间理想而构成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