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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宗十分赞同地连连颔首道:“卿言极是。丁谓在夔州的做法,确乎可取。倘若丁谓不上此疏,朕几乎忘却丁谓其人了。记得丁谓重审大皇兄纵火案以后,先帝原想把丁谓留在大理寺的。但丁谓却提出了赴边鄙历练的请求。当时,先帝甚嘉其行,就将丁谓放置于最难治理的夔州去了。此后数年,伴着先帝的晏驾,朕眼中亦就疏漏了丁谓这个人。今览丁谓的奏疏,亦觉丁谓是个人才,欲下一道特旨,擢丁谓为户部侍郎,爱卿以为若何?”
“臣妾以为理当如此。”刘娥即刻表示赞同说,“像丁谓这样以治绩垂范百官的年轻干员,皇上自可破格升擢!”
真宗闻言大喜,唤过太监,传过擢升丁谓的意旨以后,心里仍还惦记着殿上三派大臣的争论,便忙转移话锋对刘娥道:“方才卿道丁谓之法可用于治理西北边陲的党项族人。卿的意思是不是倾向于陈尧叟他们?”
“臣妾确有此想。”刘娥坦诚道,“但臣妾听过高琼奏疏的内容,又觉此刻整顿边陲吏务,怕是已经迟了一步。故此,臣妾就想到了夏守恩。臣妾觉得夏守恩的才干与务实精神均不亚于丁谓。但要实施丁谓之法,最少需要半年时间。依臣妾之见,银州的李继迁不会等待半年。所以,即使皇上立遣夏守恩前往,怕亦难以奏效了。”
真宗闻言着急起来。他习惯地两手互搓着巴掌,说:“以卿之见,朕当如何部署?”
“以臣妾浅见,还是遣夏守恩西去为好。”刘娥进言说,“派夏守恩这样一个柔中有刚的人去对付那个李继迁,要比遣一个毛张飞要好得多。”
于是,真宗当即采纳刘娥的建议,正欲命人撰诏调夏守恩西赴边陲,周怀政报名而入,呈上了韩钦若的一封奏疏。真宗拆开奏疏,只见奏封内只装有一首唐人元稹的五言绝句: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真宗手捧元稹的五言绝句,甚奇之,笑对刘娥道:“这个韩‘癯相’,愈发的诡秘莫测了。匆匆呈来奏疏,奏封内却只有这么四句诗。这葫芦里,所装何药?”
刘娥看过韩钦若的“奏疏”,略加沉思之后便嫣然一笑,随之又将“奏疏”送回到真宗手里。
“卿笑甚?”真宗见刘娥抿嘴儿还在吟吟发笑,倍觉奇异地问,“莫非爱卿以为韩钦若送来的五言绝句有甚玄秘么?”
刘娥目视真宗轻轻点头,莞尔一笑言道:“皇上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真宗闻言顿现讶然状:“当然是真糊涂。这个韩钦若,居然呈上一个谜,让朕来猜。可朕哪来的闲情逸致,来破这位‘癯相’的谜底啊!”
刘娥闻言,似笑非笑,带着几分诡秘地斜瞥了真宗一眼道:“皇上若真的不解,臣妾不妨提醒皇上一句:韩钦若欲借元稹之五言绝句,为后宫的宫女们喊冤叫屈哩!至于皇上下一步怎么办?我想韩钦若早有成算了,皇上不妨召之一问!”
真宗闻言,当即颁诏命一宫中太监急赴韩钦若相府,召见韩钦若。少时,韩钦若进宫。礼拜毕,真宗笑谓韩钦若道:“韩卿不愧是进士出身,奏疏的方式亦花样翻新,与众不同。汝把元稹一首五言绝句上呈于朕,是何意啊?”
韩钦若跪陈道:“臣知陛下同元稹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文艺大家,尤精诗词,自然晓得元稹绝句的个中真谛。今臣下班门弄斧,贸然以诗代奏,请皇上万勿怪罪!”
真宗哈哈一笑:“好一个韩爱卿,真会为朕戴帽。其实,朕作的几首歪诗,岂能与元微之相提并论?况且,诗家对诗词的理解,一向是见仁见智,卿呈五言绝句寓意玄奥,朕乃无从猜起矣!”
此时,韩钦若已猜到真宗之所以要同他故意兜圈子,不外乎是欲听到他更多的歌功颂德之词,便投其所好地道:“陛下登极以来,皇恩浩荡,德泽无垠,政通人和,君臣和谐,四海宴宁,八方来朝,正所谓太平之盛世也。然,陛下于居京华骛高远,志在富国实民之时,却忽略了身边的一个角落……”
真宗闻言,龙颜大悦:“哈哈!韩卿所指的角落,大概是指朕的后宫吧?”
韩钦若立起,随即躬身一揖:“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真宗忽然佯作愠怒状,绷紧面皮指着韩钦若道:“好个大胆的韩钦若!朕丕承大宝以来,拒选美,简宫闱,宫女之数仅为唐代的十之二三。俭约至此汝还上五言绝句讽朕,居心何在?”
韩钦若早料到真宗要来这一手,便佯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赶紧伏地奏道:“臣下有罪!臣下该死!不过,臣下为讽谏而死,自是死得其所!臣下以为,天子之睿智,当体现于朝野的方方面面;皇上之恩泽,当沐浴举国上下的每一个臣民;皇上之圣明,当若阳光月色,照亮大宋天朝的角角落落。故此,微臣以为,后宫之部分宫女,特别是先朝年高岁大之宫女,皇上若能及时地放她们出宫自行聘嫁,万不失为一代明君!”
“哈哈哈……”真宗又是一串朗笑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韩爱卿!其诤诤之言,卓卓之行,着实令朕感动。其实,即使韩爱卿不上疏,朕亦正要处置这件事。既然韩爱卿关注此事,朕欲听听韩爱卿的意见若何?”
韩钦若转眼眸沉思片刻道:“臣下以为,当断不断,必为所患;当狠不狠,必留后隐。皇上既要做这件事,就当果敢地痛下决心,做出个样子来,不仅做给本朝的臣民看,亦为后代皇帝做出榜样来。譬如前代之盛唐,宫中佳丽逾三千。皇上若将五百宫女简为三百,岂不是声名远播、流芳百世么?”
真宗摇摇头:“不!朕不要留三百,而要出三百。朕明日早朝就颁旨,放三百名宫女出宫,自行择婿聘嫁!”
“陛下圣明!”韩钦若再次伏地,头朝地嘣嘣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一个月之后,三百名宫女出宫告罄,荆王赵元俨便不失时机地进宫见驾来了。真宗很重手足之情,特选一清静之地——御花园内的沉香阁,十分惬意地召见了赵元俨。
“偌大的皇宫后苑,给臣弟以空空如也之感。”相见礼毕,二十八太保一语道出他进宫后的感受。
“八御弟切不可将本朝与先朝相比。”真宗微微笑道,“几千年来文人墨客多以美女如云描绘后宫。如今朕的后宫,可用寥若晨星来形容了。尤其近来,三百名宫女相继出宫,大内就更显得寂寥冷落了。”
赵元俨摇摇脑壳:“皇上亦太苦自己了。一朝天子毕竟不是一代高僧。皇宫后苑的盛衰往往是一个朝代盛衰的缩影。一个盛世国君,后宫乏美女,身边少佳丽,那还算甚盛世之君?况且,皇兄自幼便非薄情寡欲之人。如今做了大宋天子,反而固守着几个黄面婆,就不觉得寒酸与乏味么?”
真宗闻言,顿时涨红了两颊,满面赧然地说道:“朕的皇宫岂敢与八御弟的荆王府相比?八御弟深居王府,可以日继一日,月继一月,甚至年继一年无忧无虑地尽享声色犬马之荣,朕就不同了——一国荣辱系朕一身,亿兆臣民赖朕一人,天下大计决朕一念,朕岂敢放纵身心,沉迷酒色?”
赵元俨神情不屑地瞄了赵恒一眼:“皇兄之言不无道理。但纵观历史,凡集大成之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美女如云,春宫芳馨?秦始皇如此,汉高祖、武帝如此,唐太宗、明皇又何尝不是如此!此理何在?因为后宫充实,不仅可以广延子嗣,鼎盛天家,同时也是国运隆昌、朝廷发达之象征啊!皇兄万万不可将选美充盈后宫当作一件放纵己欲之事。古圣哲有言:天家无私事。其私事所指者,即眷属之事也。皇兄若将选美纳妃完全看作一件私事,则有欠权衡矣!”
真宗惊愣地呆望赵元俨良久,心想:看不出八皇弟还有这般的鸿篇高论?其实,选美之念近年来就像一条毛毛虫,有时亦从他的脑际爬过。但他一想到登极之初颁下的不选美诏书,一想到当初对红颜知己刘娥相爱到永远的承诺,这本来就有些朦胧的念想便被赶出了脑海。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伴着咸平盛世的临近,他脑海里的这条毛毛虫,亦一天甚于一天地活跃了起来,有时如影随形,打不离驱还来,搅得他心猿意马,难免浑身热燥。他有时这样想:一个苟延于金陵的李煜,身边尚有娥皇、女英两个红颜知己;一个偏安成都一隅的孟昶,亦还有绝代佳人花蕊夫人相陪,而他作为富有四海的大宋天子,为何身边就不该多有几个美人?……然而,想总归还是想,他从未将此非分念想暴露给任何人。特别是刘娥,她仿佛就是他的这种念头的克星,只要同刘娥一照面,他的这种念想立刻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而今日,他面前的这位八皇弟,竟出人意料地迎合了他的这种念想,还将国君选美当作了天经地义的国家社稷大事。此等观点在他心灵深处同荆王产生共鸣,怎能令他不动心?
“臣弟知道皇兄犯难。”二十八太保审视着真宗道,“一者怕朝臣非议,二者怕三位皇嫂醋意发作。”
真宗十分认真地阅读着赵元俨的表情,似乎要透过这表情,揣度二十八太保言语的真伪。
“其实,多数朝臣是通情达理的。至于三位皇嫂,不能惯她们那种毛病。杨玉环受宠吧?她醋意发作时,唐明皇还不一样将她赶出了皇宫?一代圣明天子,岂能总由着女人的性子?为使皇兄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臣弟这次要为皇兄亲谋选美事。个别站在皇兄身后专从鸡蛋里挑骨头的朝臣谏官,一旦他们得知是臣弟上呈的选美折子,亲自操办的选美事,量他们亦只能做缩头乌龟——除非他们吃了豹子胆!”言至此,赵元俨从袖筒里摸出一份奏折递给真宗道,“这是臣弟一份乞请选美的折子。在折子中,臣弟将选美的范围定在江浙两地,而且限定选美女五十名。这样小的范围,这样少的数额,皇兄该不会再顾虑重重了吧?”
真宗像躲避烧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