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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霸不再理睬老太太,大手向东屋一挥,顷刻之间,东屋的两窗一门,都堵上了人。“圣旨到,刁女刘娥速速出屋接旨!”皇甫霸边击门上的铁镣儿,边向屋里叫道。
“我们家姓张,老身叫张王氏,没有叫刘娥的。”老太太追到皇甫霸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各位官人是否认错了人,走错了门,冤枉我们啦?”
皇甫霸依然不理不睬老太太。仍是一边叩门,一边呐喊。兀地,东屋的烛光亮了,窗户纸上映出一个少年女子的身影。皇甫霸一见这身影,立刻发出一声呐喊:“刘娥速速出屋接旨!”
忽然一声门闩儿响,东屋门开了。一女子手执一只红烛,亭亭立于门口——她揉揉惺忪的眼睛,似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刘娥下跪听旨!”皇甫霸向女子大叫。他展开圣旨要宣念,却见门口的女子依然直直地站着,毫无下跪接旨的意思。“刘娥下跪听宣!”皇甫霸又是一声命令,女子仍是愣怔怔、懵懵懂懂地站着。皇甫霸向身边的两个家丁使个眼色。两个家丁便迎前两步,各按住女子的一个肩头,猛一用力,女子才跪了下来。皇甫霸这才展开圣旨,目盯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刁女刘娥 ……”宣读完圣旨,他向家丁们猛一挥手,“带走!立即押出京师!”这时,就见老太太两胳膊一乍,挺身护在女子面前,惶然愤然地说道:“你们弄错了。她不是刘娥,她是小女甜妮。不信,你们问问街坊邻居。”
众人听罢一怔。家丁们停手望着皇甫霸。皇甫霸亦怕闹出笑话,就命人到前后左右四户人家各唤来一位长者辨认。四位长者众口一词,都认定面前的女子叫甜妮是张耆的妹妹、张王氏的独生女儿。皇甫霸先是不全相信,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望女子之后,亦不禁晃起了脑袋——这女子虽有个好身材,但就五官而论,说不上丑,亦不属楚楚动人一族;这样一个其貌平平的女子,同潘娇儿潘小姐竞争一个韩王,肯定占不了优势 。但他没有就此罢休,命人搜遍了院内的各屋,依然不见刘娥的影儿。于是,他似跑了气儿的皮球,立马松了劲儿。“撤!撤!”他无可奈何地向家丁连连摆手,“刘娥她逃不了!”
家丁们亦早觉出苗头不对,便呼啦一声退出了张家……
其实,张耆一直在邻居家屋里闷头“大睡”,家里发生事情的前前后后、声声息息,他全听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既定方针——只要妹妹甜妮不吃大亏、不被带走,他就憋在屋里不出来,就像唱戏一样,他作为这出戏的策划者之一,是不会亦不能轻易出台的。
吉人自有天相。昨天中午时分,陈尧叟的案头出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骆宾王的那首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在骆宾王诗的后面,是四句打油诗:
欲闻鹅常鸣,
须防捕鹅人;
暮降鹅不去,
自此绝鹅音。
陈尧叟看过纸条,先是莫名其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仔细玩味一番之后,忽然大惊失色。他幡然醒悟,意识到这纸条是一封向他通报消息的急函,急函分明在告诉他:暮色降临之前,鹅鹅若还不逃离现在的住址,将有杀身之祸。情急如火偏偏韩王又被人急召入宫去了,如何是好?急得陈尧叟额头冒汗,脑际亦似陀螺一样急急地转着圈儿。他想到了张耆,鹅鹅现住张耆家。说明张耆是韩王最信得过的干员之一。他将纸条拿给张耆看。张耆琢磨半晌,还是不甚了了。
“你知道刘娥的乳名吗?”他问张耆。
张耆摇了摇头。
“她的乳名叫鹅鹅。就是‘鹅、鹅、鹅’的鹅。”
“哦!”张耆心头猛地一缩,脸色亦刷地变苍白了,“幸亏纸条没写给我。设若陈记室亦同我一样,不知刘娥的乳名,事情就全砸了。”
“是啊。”陈尧叟说,“不写给你,可办事还得靠你——韩王不在府里,你看 ……”
“韩王在府里,亦得靠我们。”张耆说,“现在的问题是:我这个护花大仙用不上了,还得新找一位护花神。”
“这尊神仙必须十分可靠。”陈尧叟盯视着张耆的眼睛,提醒他道,“不然,我们做臣子的,对韩王没法交待。”
张耆蹙眉想了想:“这样吧,陈记室您先回您的记室房,我去找王继忠,然后一起到您那里去。您是一人一室,没人打搅,我们坐下来,仔细合计合计。”
“王继忠?”陈尧叟似乎要从张耆的面色上看出点什么,眼光还是直直的,不转眼珠儿,“可靠吗?我到王府不久,不甚了解此人。”
张耆笑了,笑容里带着讥讽与顽皮:“记室大人,你对我张耆还信不过么?”
“当然。”陈尧叟仍是满面严肃,“信不过,就不找你了。”
张耆又是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记室大人既然信得过我,就回去听好消息吧!”
陈尧叟迈出门槛又踅了回来,对张耆说道:“行动务必谨慎,一定要在下午未申之间,让刘娥搬进新居!”
张耆真想大笑一通,见陈尧叟肃穆凛然的表情,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请陈大人放心。”他右手扶着陈尧叟的左肩膀,“下官会让您满意的。”
陈尧叟刚回到记室房不久,张耆领着王继忠,推门踱了进来。“二位请坐!”陈尧叟指着书案左右的两把椅子说。
“陈记室请你来,是想让你做护花之神。”屁股还未坐稳,张耆便开门见山地对王继忠道。
王继忠打一个愣儿:“何为护花之神?你冷不丁这么一榔头,我还晕着呢。”
张耆笑笑:“天机不可泄漏——陈大人自会向你说明。”
为节约时间,陈尧叟没有出示那张纸条,只把他和张耆对纸条的理解,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然后道:“王给事是王府干员,甚得韩王信任。如今,韩王的红颜知己面临灭顶之祸,我们这些被韩王视作股肱的臣子,岂能等闲视之?但就我们三人而论,我是初至,京师开封举目无亲,心有余而力不及也;张给事府邸已被发现,而且必须在暮降之前将刘娥搬出张府;眼下,我们三人之中惟一能当此任的就是王给事您了。听人言王给事一向侠肝义胆,想必临危受命,不会推辞吧?”
说完,陈尧叟二目灼灼地凝视着王继忠,急盼着他作答,王继忠却像石雕铁铸一般,目光平视窗外,面无表情地纹丝不动,眼神呆滞,似在深思亦似心不在焉。偌大的记室房,刹那间静得可怖。张耆同陈尧叟对视一下目光,又一齐注视着王继忠,王继忠依然是一尊雕像不言不语、不动身不转眸、毫无表情。陈尧叟大失所望,“唉”的一声长叹,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寂然。张耆想不到他会是这样,气悻悻地再一瞥眼王继忠,暗忖:算我看走了眼,错认了人,原来此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
“陈大人看这样如何?”陈尧叟、张耆,两人正淹没于深深的失望之中,王继忠身子一动,眼珠儿一转,目光朝二人一扫,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现在就回家,动员家人速腾房子。张耆你——若觉人手不够,可以叫上刘美,赶紧儿到脚行顾两辆车,到张府搬东西。王府里的人,王府里的车马,千万不能动用,一动用就无秘密可守了。陈参军,建议您照常钉在记室房,如常时一样操办王府的庶务。另外,今晚或者明天,在张耆府上,我们还得导演一台假能乱真的戏来,演给来捉拿刘娥的公人们看……”
“这个,你老兄不用操心,我们张家全包了。”张耆兴冲冲地打断了王继忠的话说道,“看你老兄像断了捻的炮,我正犯后悔呢。不想你老兄哑巴吃饺子,正肚里数数呢。不过,我得提醒二位:刘美不能参与此事,最好暂时亦不要让韩王知道。我倒不是信不过刘美——人多目标大,韩王心神一乱亦会露馅儿。”
陈尧叟点点头,事情就算定了。当天下午,刘娥就搬进了王继忠家。皇甫霸来张耆家捉人的时候,刘娥经过多半夜的惶惶不安,直到黎明时刻方睡香甜 ……
这天早晨,韩王妃潘娇儿,感到今儿个特别舒心,一大早起来散步时,杨崇勋便把前天晚上会见韩国公的情景,悄悄对她讲了。家父的脾性她最知底儿——军人的火爆性儿一上来,四更鼓的事情决不会拖到天明。眼下,浓重的秋雾散去已至戌时,说不定此时的刘娥已作了刀下之鬼,抑或是被兵丁押解着,凄凄惨惨、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汴京。她想到刘娥会死,有些后悔。但再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的一副可怜相,就又心硬起来。诚然,押解出京,永不返回,是处置刘娥的最好办法。可父亲作为军中主帅,一个冲锋命令之后,将有多少个士卒人头落地,将有多少个妻子失去丈夫,多少父母望穿秋水儿不归呀!这样的一个父亲,又遇上自己所处这样一个悲惨处境,愤怒之下诛杀一个小小女子刘娥,虽显残忍了些,亦是可以理解的呀!这时,不知为什么,韩王妃有种比任何时候都奔突于脑际的强烈欲望——急于想见到韩王。但,这是基于什么?是要向韩王示威么?是要讨还失去的那份爱,还是求得夫妻间永久性的谅解?是要表明自己的强大,还是要嘲弄韩王的轻狂与愚蠢?她不仅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还有几分昂奋之下的凄凉与迷茫。但是,她分明感到了这种欲望的无法抗拒,而且它的强烈程度与时间成正比——等待的时间愈长,这种欲望愈是不可按捺。
整个上午,她都被这种欲望左右着。立不安坐不宁,无端地在寝宫徘徊,在院中游走,在花园漫步。但不论走到哪里,她的那双眼睛总是不停地远眺,希望能看到韩王的身影,希望能同他做一番晤谈,即使没有夫妻间的那份温存,抑或是针锋相对的斗嘴,她亦情愿。然而,上午过去了,下午亦过去了,她没有见到韩王,甚至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她问杨崇勋,杨崇勋说昨夜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