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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后审视着李燕如的面容问:“汝才四十又三,正值壮年,怎的就将身体弄成了这样?”
李顺容涩然一笑:“福禄寿命,概由天定,是由不得自己的。臣妾天生命薄,想必定数到了。皇太后欲留,怕亦是留不住的呢。”
皇太后长叹一声:“闻汝病剧,甚为不安。今观汝脸色,似乎并无大碍。”
李顺容强抖精神又是莞尔一笑:“臣妾并无大病,惹得皇太妃这样急急地知会太后,惊了皇太后大驾,实乃臣妾罪过……”
这时,一个宫女“扑通”一声冲皇太后跪下,哭诉道:“奴婢启禀皇太后:顺容娘娘病危,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她不愿惊动皇太后罢了。昨日她还昏迷不省人事呢,有时竟是一连数日处于弥留状态。若再不请太医潜心诊治,怕是……”
皇太后听到这里,已是痛悔到了极点。她眼眶里滚动着泪珠儿埋怨李燕如道:“既已病成这般样子,何不早讲?吾每年秋末来探望,汝为何又只字不提?”
李燕如再次为皇太后的关怀所感动,但她只是默然垂泪,滚动着泪珠儿的惨白面孔上,还隐约浮现出愧疚的微笑。然而,跪在皇太后面前的宫女却涕泪满面地又禀道:“顺容娘娘是笃信佛道之人。她认为佛让自己生在人间,就是来受罪的。待她将前生之罪赎完了,其大限亦就到了,她就该到西天佛地成仙了。所以,她宁愿默默忍受疾病之苦,亦不令奴婢将实情禀报皇太后知晓。”
听至此处,皇太后已不能安坐了。她急命跪在面前的宫女:“汝等速去准备,马上随顺容娘娘返京疗疾!”
李顺容一听命她立即回宫治病,乞求道:“臣妾天生薄贱,何以受得皇太后如此疼爱?所以,臣妾以为,皇太后遣御医前来诊疾就足以抚慰臣妾之心了,还何须回宫惊动众人不安?”
是时,正好随刘太后前来的两名御医亦赶到了定陵。皇太后立命他们去起居室为李顺容切脉诊疾,她本人就待在客厅里,候着诊断的结果。待两位御医一返回,她便急急地问:“若何?病情若何?”
一位御医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御医。另一位御医游移片刻,方回道:“脉象极弱,肾虚至极,情况不好。”
另一位御医复补充道:“我等建议太医院会诊之后,再作定论。”
刘太后没再问下去。她急命两位御医:“汝等就此疾返京师,火速知会张医正组织太医准备会诊。哀家携李顺容随后便到!”
待两位御医去了。刘太后即命任中正:“起驾!但行速不可过疾,还要挑选几位宫女,一路之上轮番抱定顺容娘娘,以免因颠簸而加重病情!”……
次日晨,京城太医院。皇太后听罢太医们会诊的结论,心情异常沉重。她转回房里安慰一番李顺容,又召来太医们嘱咐一通,这才驱驾径直去了杨太妃居住的保圣宫。
杨太妃知道义姐昨日去了定陵,如今见面自然先探问李顺容的病情。刘太后闻问,话犹未出口竟先淌下泪来。
见此情景,杨太妃亦心情沉重地问道:“李顺容的病情,是不是很不好?”
皇太后拭泪颔首:“是的。太医们方才会诊过了,李燕如所染乃不治之疾,已不久于人世。叫宫里早作后事安排。”
霎时哀绪袭来。杨太妃忍不住,便背过脸儿抹起了眼泪:“李顺容亦太苦了。”她哀哀说道,“她亦忒内向了。什么事儿都忍着,什么事情都爱憋在心里。好好的一个美人坯子,先帝在位时已经风华不在,不惑之年就变成了老太婆。如今年方四十又三,唉!亦真够可怜的。”
刘太后亦叹道:“吾常念她是皇帝的生母,有功于社稷,便常予以特别关照。可她,染有沉疴不但自己不言声儿,亦不准他人转告吾,耽误得太久了,铢积寸累,终成不治。”
室内一阵儿沉默。两位太后各自以泪洗面,都仿佛忘却了对方的存在。特别是皇太后刘娥来时的途中,心里还装着件大事,而来这里以后,似乎已将大事丢在了脑后。
“事已至此,姐姐不欲为李顺容做点什么?”杨太妃泪眼濛濛地打破沉默。
刘太后如若被人刺了一锥子,猛然从疼痛中清醒过来,忙道:“姐姐此来,正是欲为李顺容做点什么。可方才,吾的心,被妹妹的眼泪冲乱了,竟将此来的目的忘却了,莫非真的老了不成?情感亦居然脆弱至此了?”
“姐姐是不肯轻言老迈之人,今日怎的亦自认起老迈来了?”杨太妃接着皇太后的话茬儿说,“其实,姐姐只不过是悲绪郁积,暂时堵塞了思路,此与感情脆弱无关。”
刘太后闻言惨然一笑,转换了话题:“在先帝嫔御中,李顺容的名分地位仅在我们姐妹二人之下。但念其有延育皇帝之功,吾欲再晋其封号,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杨太妃闻言并不感惊讶,她领悟且赞同地点点头:“姐姐所思,妹能理解。但李顺容封号已高,再晋何封号?”
刘太后胸有成竹地道:“吾欲晋其为宸妃,若何?”
杨太妃道:“晋妃亦在情理之中。但先帝皇眷今若晋妃,须有当今皇上宣诏,姐姐可曾想过?”
刘太后颔首:“吾已想过此事。今日皇帝诏封先帝之眷属,确乎史有先例。若不如此,一旦李燕如辞世,吾等将以何等名分发丧?”
“我明白了。”皇太妃恍然领悟说,“按宫规,皇眷中不及妃位者,只作一般宫人对待,不得正门发丧。今日姐姐之举,是不是亦在为此后的出丧作准备?”
见皇太妃已解其意,刘太后释然道:“妹妹乃吾宫中体己。汝能理解此事,此事便不难办了。至于如何对皇帝讲,吾来变通一下便是了。吾想皇帝是不会另有驳议的。”
于是,晋封之事就这样敲定了下来。次日辰时正牌,含芳宫内,两名宫女正在一勺一勺地为李顺容喂汤剂,就听宫门口刘承规一声唱赞:“皇上有旨:请先帝顺容李氏接旨!”
李燕如为之一震,登时抖起了精神。她听得清清楚楚:“皇上有旨,请先帝顺容李氏接旨。”这两句话就像一服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使她沉疴顿逝,神采飞扬。因为皇上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儿子。这个儿子虽然一落地就不再属于她,但儿子毕竟是她身上的肉,血管里的血,她和儿子之间的血缘与亲情,无论如何亦是难以割舍,永远剪不断的。皇帝大婚那天,她同儿子近在咫尺,她真想扑向前去,将儿子抱在怀里,死不相分。但她是恪守诚信之人,一想到她同皇太后之间的那份契约,以及皇太后对她及其家族的种种恩典,那急欲相认的烈火就泯灭了。她是吃了儿子的大婚喜酒以后才去定陵为先帝守孝尽节的,如今屈指算来,她与已做了皇帝的儿子又是几年不见了。亦许儿子的这道诏旨,是对她几年思念的最好回报。因为她已经向皇太后保证:大婚典礼上的相见,是他们母子相见的最后一次。在此后的日子里,她即使想儿子想疯了,盼见他盼出病来,她亦无颜再乞皇太后开恩赐见了。因此,对她而言,能听到儿子的声音,无疑是最大的安慰。尽管皇帝的诏旨多出于知制诰之手,但它毕竟代表着皇帝的心声啊!不管这道诏旨是怎样的内容,即令让她去死,她对这道诏旨的期盼,决不亚于期盼大病的痊愈、生命的回归!
随着刘承规的一声宣呼,进来四位奉旨太监。最先进来的是一位捧盘太监,之后是三位鸣锣太监;大内都知太监刘承规走在四位奉旨太监之后。他今日的身份是宣旨内官。
当五位传旨太监行至李燕如的寝宫门首时,鸣锣之声戛然而止,捧盘太监回身将手中的玉盘捧向了刘承规。而此时的刘承规,他没有从玉盘中先取圣旨,眼睛却先向寝宫之内瞟了瞟。他未见接旨者跪地接旨,便又拉长嗓音宣呼一声:“皇上有旨,请先帝顺容李氏前来接旨!”
寝宫内,菱花镜前的李燕如,仍在对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她是个极重仪表之人。在她看来,带着一副丑陋蜡黄的面容,不应当会见任何客人,更何况是皇帝儿子遣至的内官,万一内官将她不堪入目的尊容报告给了皇帝,她在儿子的心目中将是何等奇丑的女人啊!于是,她没忙于跪地接旨,而是先到了菱花镜前。所以,当刘承规的第二遍唱赞声传来时,她仍在镜中的面容上指指点点,指挥得四个宫女手忙脚乱。但是,时光不等人,刘承规的宣呼,更是悸人心魄。就在刘承规第三遍宣呼时,她才不得不由两位宫女左右搀扶着,冲着内官跪下来。
刘承规当然不知跪在他面前者是皇帝的生母。但他尽知皇太后对这位先帝顺容的态度,便亦不敢小觑面前的这位明日黄花了。于是,他先是心存敬畏地向李燕如瞅了瞅,然后从玉盘中取过诏旨缓缓展开,拿声捏调地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察先帝顺容李氏,一向恪守宫规,堪为嫔御之楷模;侍先帝甚恭,颇受先帝恩宠。先帝登仙之后,于久默之中,常思为先帝尽忠尽节。后又主动请旨常驻定陵,常年厮守先帝地宫陵寝,一心向佛,昼夜为先帝祈祷,其忠心节操,当为天下效尤。为此,特晋封先帝顺容李氏为先帝宸妃……
刘承规还没把仁宗皇帝的诏书读完,李燕如已被感动得泪如雨下,几乎哭成了泪人儿……
隔日寅初,真宗宸妃李氏薨。享年四十三岁。
李燕如薨日早朝,皇上、皇太后御承明殿。候朝期间,宰相吕夷简听到了宸妃辞世的消息。他难断消息的真伪,便在早朝之后问皇太后:“臣闻后宫有嫔亡者,当真否?”
因有皇帝在侧,皇太后不愿议及丧事,便矍然道:“宰相欲预禁中事么?”
吕夷简本可不问禁中丧事,今为皇太后虑,这事他不能不管。但从时下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皇太后一定是误解了他。便肃然说道:“宰相者,名曰总揆百官,实乃皇帝管家,朝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