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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临下戴上‘千里眼’方能看清。所以,现在就请王爷移动尊驾,登亭一观!”
赵元俨闻言,自是不敢怠慢。他迈动两腿,步出北大厅,径直向排云亭走去。四名手持明晃晃短柄大刀的禁卒,寸步不离地在后边紧跟。跟在赵元俨和四名禁卒之后的,是皇太后的肩舆。肩舆的前后各有四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颤颤悠悠的煞是逍遥。
排云亭是湖心阁后院里的最高建筑物,亦是御花园乃至整个皇宫的至高点。顾名思义,此亭位居云端,登亭俯瞰,不仅皇宫禁苑尽收眼底,就连皇宫周匝的通衢闹市、山川河流以及星罗棋布的官署民宅和纵横交错的阡陌小道,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二十八太保赵元俨对于此亭,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还无数次地登临俯瞰——不仅随同父皇太宗皇帝多次登上此亭,以观众山小,还伴其皇兄真宗皇帝赵恒数次登上此亭,尽察周匝附近风物人情。故此,他虽已是半百之身,但魁伟健壮依然,又是轻车熟路,加上肚里总在蹦跳着一头小鹿,空中又有潇潇洒洒的雨水浇着,登起亭来简直身轻如燕,如履平地,若不是怕将皇太后的肩舆落得太远,怕是连护卫于左右的四名禁卒还赶不上他呢。
到得亭顶,赵元俨旋身四下观望:只见雨帘垂空,满目云雾茫茫,并不见皇太后所说的要其辨识之人,便勾首问皇太后:“臣弟环目良久,缘何不见皇嫂欲识之人?”
刘太后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依然眼亮耳聪,视力不减。她登顶打坐以后,首先关注的亦是那位要元俨辨识之人,便举目向北方俯望,视野中除了雨丝云雾,唯余一派苍茫,便知她计划中应当出现的那位恶魔真的要姗姗来迟了。但她相信杨崇勋不会有辱使命,即使转弯儿多,困难再大,亦一定会将流囚押至这里。于是,她明知那条通往监狱的阡陌上暂时空空如也,却还依然言之凿凿地回道:“性急吃不上热豆腐。汝往北面观瞻,那人正向这里走来呢。”
赵元俨凝神远看,雾霭中果见有三个移动的黑点儿向这边走来。
“看清是谁了么?”刘太后问。
“看不清。”元俨回,“云遮雾障,只能看到三个人影儿。”
刘太后吩咐身边的任中正:“将‘千里眼’呈给王爷,令彼看仔细了。”
赵元俨接过“千里眼”观看,三个黑点霎时清晰起来——两个差人,押解着一个披枷戴铐的流囚。但他不看流囚还好,当他那炯灼犀利的目光从流囚面颊上扫过时,心头便针砭似的陡然一颤,险些儿瘫倒。原来那流囚不是别人,而是与他暗中共谋了几十年的太子少保韩钦若。
“看清楚了么?”皇太后从身后看他略显臃肿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不禁开心地问。
“看清楚了,是两个押解流囚的差人。”
“另一个呢?该流囚是谁?”
赵元俨复用“千里眼”看了看,忽作诧讶状:“呜呀!此人不是韩钦若么?堂堂朝廷命官,因疾不朝才两个月,怎的忽然就变成这般模样?”
刘太后见赵元俨仍还装模作样,便冷冷一笑问道:“欲知为什么吗?”
赵元俨心头一沉:“愿闻太后口谕!”
刘太后眯起眼睛说:“欲知其罪,须先知此公庐山真面。汝知韩钦若之父为谁么?”
赵元俨动作夸张地连连摇首:“不知。臣弟同韩某,只是同朝为官而已。对其身世,只字未闻。”
“那汝就好生听着,”刘太后肃然道,“此公乃后周太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之子。韩通闻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便率众与太祖为敌,遂为太祖部下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所杀,并诛其妻子及全家。故此,韩钦若及其胞姐白眉道姑清宁,自幼便将太祖及宋室当作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一个六岁出家为道,一个四岁发愤读书,目的都是为了替父母及全家报仇。但,由于我朝越来越强大,他们若以个人之力量同宋室抗衡,只不过是蚍蜉撼树,蚂蚁搬山,便欲从宋室成员中寻找到一位亲王做代理人。几十年来他们与这位亲王狼狈为奸,密谋于室,潜行于世,干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赵元俨听到此处便心想:既然已知韩钦若罪恶滔天,何不杀掉韩钦若?今日之所以只罪不杀,想必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吧?不然……不待他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想,就听刘太后急声发问:“汝欲知为何不杀韩钦若么?”
赵元俨闻言猝然头皮一炸:“当然,当然!”
“那是因为本太后有承诺在先:只要他彻底交待了罪行,就饶他不死。”说到这里,只见皇太后从一宫女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摞写满蝇头小字的宣纸,捏在手间,哗哗啦啦地向赵元俨摇了摇:“看见了,这厚厚的一摞纸上,全是韩钦若的笔供:自淳化四年九姑山庄之夜下蒙汗药始,到这次入宫行刺皇帝止,桩桩阴谋、件件罪恶,他都交待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真可堪称是一部险象环生的罪恶史呵!王爷想不想看看?”
闻韩钦若为求活命,已作了彻底交待,赵元俨那道原本抱有几分侥幸的心理防线霎时全线崩溃了。他六神失控,恐惧万分,三魂之中的两魂,早已吓出躯壳,飞游天外去了。他颤巍巍跪在皇太后的脚下,走了形的面目,更是不敢与皇太后直面相对。就像一个畏光患者躲避炎夏中午的日光一样,惧怕触到皇太后的目光。斯时,破衣烂衫、踽踽戴枷而行的韩钦若,正好走到排云亭正面的皇城脚下。于是,皇太后便俯身指着已为流囚的韩钦若挖苦道:“昔日的盟友近在咫尺,王爷不同韩钦若告别一下?”
“唔唔唔!”赵元俨好似一个风疾患者,含混不清地把“不”字说成“唔”,但他打出的却是一个坚定的拒绝手势。
至此,一向盛气凌人的二十八太保,就像一只无力挣脱猫爪的老鼠,死不成逃不得,只能是无可奈何地听之任之了。这时,只见皇太后向侍于左右的武功太监示意一下:“汝等听着:汝等现在就协助几位持械禁卒,速将王爷护送回王府!路上若有半点闪失,小心哀家拿尔等是问。都记住了?”
十六名武功太监如狼似虎地答应一声,立刻付诸了行动——他们八个在前,八个殿后,说话之间便将已被四名刀斧手挟持了的赵元俨夹在了中间。
赵元俨情知护送是虚,押解是实,还得乖乖地听从命令。他在两名持刀禁卒搀扶下刚下排云亭的第一个台阶,身后便又传来了皇太后的口谕:“任中正听旨:汝速去吏部和皇城司传吾口谕:自即日始,荆王府所有吏员,一律换由吏部新遣人员;侍卫荆王府的所有兵丁官佐,亦皆由皇城司另派!”
赵元俨听了这话,顿若十万斛冷水浇头,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8方仲弓媚言立七庙 王孝先忤意出青州
后三日下了早朝,皇太后刘懿仙和皇太妃杨紫嫣方在宝慈殿坐安稳,斟下一杯香茗都还未饮,就见任中正入殿呈上一封张耆送至的便函,道:“张耆张大人送来的,信使还等在厢房里恭聆皇太后口谕呢。”
皇太后拆开便函取出信笺览阅,只见张耆在手书中写道:“……遵照皇太后懿旨,已对赵元俨实施隔离软禁。但今晨忽接禀告:赵元俨骤染疯疾,垢面秽行,胡言乱语,六亲不认,还将便溺送到鼻尖嗅之又嗅;口称:‘香,香!其味清香!’据此,今后将如何监管赵元俨?敬请皇太后赐命,以便遵循。”
刘太后看罢张耆手书沉吟片刻,方对任中正道:“汝传吾口谕:不论二十八太保是真疯还是装疯,均须高墙壁垒,杜绝他与朝野往来。没有本太后手书,任何人不得放虎归山,还其自由。”
待任中正传旨去了,杨太妃这才啜茶说道:“这个二十八太保,亦太黑太狠毒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倒好,连亲哥哥亲侄儿都不放过,岂不连野兽都不如了。但有一事,妹不明白——像元俨这样披着人皮的豺狼,姐姐还为何禁而不杀,空耗国力财力呢?”
刘太后吟吟一笑:“若欲杀他,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太祖有‘不杀大臣’之训,更何况元俨是先帝的手足。在中国历史上,唐太宗李世民虽系一代有作为的明君,但对其杀兄戮弟人皆多薄之。先帝在世时,对其手足一向宠信有加,优渥善待,今若杀了元俨,岂不有悖先帝心意?况且,皇嫂杀叔,多为人所不屑——朝野往往不问罪恶事实,空怨皇嫂没有容人之量。再者,元俨之罪,暂还不宜公之于世。据此,与其诛之,不若禁之。但恶人必有恶报,像元俨这样的恶人,理应叫他生不如死,使之受到精神和良心的双重谴责!”
杨太妃点点头,便搁下赵元俨问道:“姐姐召我前来,不会就为了啜茶吧?”
刘太后望着皇太妃笑笑:“有这样一句夸张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照此说来,汝吾姐妹三天不见,是不是就如同相隔九年了?九年未见了,姐召汝过来啜茶聊聊,有何不可?”
杨太妃狐疑地望着刘太后:“我所知的姐姐,是日理万机,寸阴寸金。啜茶聊天,仿佛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奢望。所以,只要姐姐有召,我便以为一定有事儿。”
刘太后没有反驳,有些不好意思地边吟吟笑着,边从案头的一摞奏章中取过一份递给杨太妃说:“汝览览这份奏章。是一个叫方仲弓的殿中丞呈上来的。在姐这里已经压了很久了。近来这样的奏折越来越多,连宰臣吕夷简,亦来凑这个热闹了。对此,开始姐未加考虑,今览过吕夷简的奏折,方寸便乱了。今请妹妹来参酌参酌,帮姐拿个主意。”
杨太妃闻言顿现异讶状,继而哂然道:“人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姐的肚里更是盛得下十万江山。什么事儿能惹得姐姐方寸大乱?”
言毕,她打开奏疏观看,目光所及不禁愕然失色。只见奏疏标题是《臣殿中丞、知吉州方仲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