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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昆斜视了一眼小夏,张昆说,彩儿,我还是想单独跟你谈谈。彩儿转脸看看小夏,小夏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双手直直的按住大腿,像关公似的纹丝不动。彩儿说,我让他来了,他就不会走。昆哥你有话就说吧,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再说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彩儿说话这么抢人,张昆有些无奈,他说,首先我代替母亲跟唐伯伯陪个不是,请你转达。彩儿,你要相信我,我会好好劝说我妈妈的,她是情绪失常,因为相处多年的邻居家里两个儿子都被日本人杀了,你家发生的事我妈又没有听说,没有了解更换招牌的前因后果,一气之下,才导致了这样一个后果,其实今天我妈妈是准备同唐伯伯去静安寺择结婚的日子的,上午她去找我的时候,心情都蛮不错的。唉,真是没想到。彩儿,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日子,我们都要想远一点,不要因为长辈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彩儿说,现在已经影响到了。
张昆说,影响是可以挽回的,我可以劝说我妈妈,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最终她会听我的。
彩儿说,你无法再挽回,你妈心里已经有了阴影,她就认为我阿爸是汉奸,她至少认为我阿爸跟汉奸没有区别。
小夏坐不住了,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师傅不是汉奸,那天签字的时候,师傅吐了好多的血,好多。
张昆有些生厌横了一眼小夏,他说,彩儿,我们就不要去追究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心里比谁都明白。彩儿你为什么非要追究我母亲的那句话呢?我母亲是我们的长辈,站在她的观念上,说了一些过激的话,那也不是她的过错呀。
彩儿说,我没有说你母亲错,你母亲没错,我敬佩你能有这样一位敢说真话的母亲,这样的母亲才像是一个中国人。而你,你是什么?你身为租界巡捕房的探长,你所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你才是日本人的狗,你才是汉奸,我就不明白,你那高贵的一身正气的母亲怎么会培养出你这样一个儿子。这句话,我上次在巡捕房就想说,今天说,也不晚。
张昆听到这样的话很平静,那种平静令人觉得寒冷。他端起咖啡杯来,慢慢地喝了一小口。张昆的脸上很严肃,他说,彩儿,虽然这里是法租界,是我所管辖的地盘,但是还得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那行,那你把我抓走好了,交给宪兵司令部让日本人去处决,交给76号特工总部那群狗那里去领功受奖。彩儿说。
彩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话!彩儿你也太没有头脑了!我不想谈政治,谈政治你也不懂。我们要谈的是婚姻,我们之间的事怎样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我张昆是一定要娶你为妻的!张昆说。
彩儿想笑,想大笑,实在是太好笑了,她想控制住自己,但她终于是控制不住,发出一连串“咯咯咯”地笑声来。
彩儿说,婚姻,昆哥你是说我们的婚姻对吗?不,我应该叫你张探长更合适,你认为我们的婚姻还有可能继续吗?今天我之所以来见面,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我们的婚姻已经解除了,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我是汉奸商人的女儿,你也是看日本人眼色的狗,我若是跟你结了婚,生出的孩子恐怕都没有脊梁骨!
张昆的嘴唇在颤抖,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唐汉彩你说话太过分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就不像是一个正经家庭受过教育的女人!
那我就是一个坏女人,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女人!彩儿愤怒起来,抓起桌上的牛奶杯,一杯牛奶就泼在了张昆的脸上。
小夏很震惊,他看着张昆脸上流淌着白色的奶水,那些奶水仿佛都在变颜色,渐渐地变成了红色,很浓很浓的血一样的红色。
张昆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牛奶,他的脸变得异常的苍白,他缓慢地站起身来,他坚决地说,我还是要娶你,我一定要!
彩儿气急败坏地想吼叫,但没发出声音,她再要去端起桌上的另一只牛奶杯。这时小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双手无法动弹。彩儿气呼呼地说,张昆你想都不要想,我再告诉你,我要嫁给小夏哥了。彩儿偏过脸来说话,小夏哥,你告诉他,你说你要娶我,你说。
小夏没说话,也没话可说,他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张昆往后退出几步,他离开了座位,他的腮帮下还挂着几滴牛奶,牛奶使得那张原本非常英俊的脸庞有些变形。张昆抬起一只手来指着小夏,那只手是成手枪形指着小夏的,并且用劲地往前移动。张昆就做了那么一个瞄准开枪的动作,突然一转身,愤愤地走了,一直走出前方的那扇明亮的玻璃大门。
已经很晚了,江面上渔火闪烁。
小夏和彩儿坐在江边那条废旧的渔船甲板上。彩儿的眼角还挂着泪,一点一点地往下流。小夏说,其实你心里一直是爱他的,所以你才哭了这么久。彩儿说,也许是吧,但现在总算是彻底解决了。小夏没说话,望着江。彩儿说,小夏哥,你能抱抱我吗?我好想有人抱着。
小夏张开了手臂,环抱着彩儿。
此刻小夏抱着彩儿,彼此间的身体温度很快就交流在一起,像静电那样,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彩儿衣领下似有芬芳的体味如晨雾一般往上升起,这令小夏感到很迷惑,很迷醉,他想屏住呼吸,非但没有做到,反而鼻子用力地往上抽吸了几下。小夏的记忆里就没有抱过女人,他只被女人抱过。母亲抱过他,姐姐抱过他,妹妹抱过他,还有师妹,师妹红莲也抱过他。那天晚上红莲送绣花烟袋给他,是从后面拦腰抱住他的,他怎么就没有一点感觉。红莲称得上是漂亮的女孩子,瓜子脸儿,两道弯弯的柳叶眉,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只要在正视他的时候,就会有一道似水的柔情,红莲的功夫也好,尤其轻功,他们曾经一起爬上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去,结果他从半空摔下地,闪了腰,躺在床上几天都起不来,为此事父亲对他又是一番斥责,好在是输给师妹,若是输给外人,夏家精武馆的脸都没地方放了。至今他还想不通这个问题,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红莲的爱情,拒绝跟红莲结婚呢,就因为他一直都把红莲当亲妹妹看,还是偏是要跟父亲过不去。而现在,他想到红莲,想到了红莲那双浓黑的温情羞涩的眼睛,也许他的内心深处是一直是爱着红莲的吧。
小夏哥,你谈过恋爱吗?彩儿的声音呢喃,像一片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
没有。小夏回答,惊愣一下。
我也没有谈过恋爱,其实我都不知道恋爱是个什么滋味。彩儿说着话,回过脸来注视着小夏的脸,小夏哥,我们这是不是谈恋爱?你会跟我结婚吗?
不,不会。
为什么,我不值得你爱吗?
不,因为我会死的。
如果没有死呢?她问他。
一定会死的。小夏的声音冷丁丁的。
他们沉默了好长的时间,江水往东流去,在夜色中发出“哗哗”地响声。彩儿站起身来,小夏也随之站起。
彩儿说,也好,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小夏回望一眼彩儿,他坚定地说,你不会死。
小夏把子弹头放在牙齿上咬了咬,冰冷的弹头能感觉到射进体力的重量。他抓起桌上的一把子弹,一发发压进弹夹里去。他举起枪来,朝着门那边方向做了几个瞄准的动作。这时响起轻轻的几下敲门声。小夏快步过去,打开门,彩儿闪身往里进来。
彩儿喘了几口气,擦了一下额边渗出的汗水。彩儿说,这次的情报不会错了,我刚去了一趟船务公司,看到江边的码头和仓库一带增加了很多站岗的警察和便衣特务,江边还停了一条日本宪兵的巡逻艇。彩儿这次的情报是三天前借口自己要过生日,请出兰儿和余炎宝两口子来吃饭,上次大东亚招牌的事,兰儿气得跟余炎宝分居,为此余炎宝很头痛,这次有小姨子来调解,余炎宝十分开心,于是彩儿趁机看到了余炎宝公文包里的记事本,赵市长周四下午四点陪同井川少将巡查金昌船务公司,六点船务公司总裁涂怀志在天和饭庄宴请井川和赵市长。
小夏从枕头下面抽出两张纸来,第一张纸上详细地画出了船务公司办公楼和楼前的码头货场。他认真地看了看图,摇头说,在船务公司的码头上不易下手,虽然有两个可以埋伏的地点,巡逻艇上的鬼子一旦上岸就会被发现,即使动手,我们也没有了退路。小夏拿出第二张画有城区和楼房的纸来,手在上面敲了敲说,看来只有去天和饭庄,天和饭庄在十六铺大码头的正对面街道,它的旁边是祥瑞旅店,从祥瑞旅店的楼顶天台可以到达天和饭庄,这家饭庄的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三楼这个顶角,是间小仓库,可以在这里埋伏下来。
彩儿看了看图纸,她没想到小夏把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完善,敬佩的眼光看着小夏,她说,小夏哥,看来你还不是一只笨鹅呀。小夏沉静了一会,抬起眼来,他说,彩儿,杀人是我的事,你不要去了。彩儿瞪大眼睛来,说你不笨,你怎么又成笨鹅了。我怎么能不去,我是你的领导。小夏说,现在是,到了杀人的时候你就不是了,你没有杀过人。彩儿说,我看过杀人,看过杀人的人就会杀人了,对这些魔鬼,我的手不会发抖的。小夏明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彩儿的,他说,去可以,那你得听我的。彩儿说,我听你的就是了。小夏哥,这次刺杀井川,如果有可能,把涂怀志这个汉奸也除掉,他的船务公司从上半年就开始跟日本军方合作,大批输送前线的日本军用物资,都是由金昌船务公司中转。据传上海滩有几个刺杀小组都放出风来,要除掉这个大汉奸。小夏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干掉他的。彩儿,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彩儿从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来,递给小夏。
小夏把匕首在手上掂量了几下,小夏说,这刀轻了点。彩儿问,你想干什么,刀片你都可以杀人的。小夏阴冷地说,我要把井川的脑袋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