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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上竖有一根大旗杆,很快就在上面升起一面日本太阳旗。几名腰佩军刀的日军军官站在看台的侧面,执行这次处决的军官是井川少将。而在这几名军官的身边左右站着的是一群衣冠楚楚的市政府要员。一名貌似法官的男人走到井川少将跟前来,井川冷漠地朝他点了点头。法官转身走到看台前沿当中,一名文书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法官,法官打开文件夹,清了清嗓门,将开始宣读处决人犯的姓名,以及他们的反日罪行。
围观的人群瞬时间寂静下来。
几十个人的名单念起来够长了,但是法官极有耐心,一点不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名字,他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文书就会上前去揭开这个人头上的黑布罩,人头露出来,上面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耳朵,这大概也算是在验明正身。每当揭开一个人的头罩,人群里便会有一阵骚动。法官念到:“朱有庆,男,现年52岁,教师,中共党员,上海联大爱国抗日协会副会长。”朱有庆头上的黑布罩就揭掉了。
人群里站着彩儿,彩儿很害怕听到但还是听到了老师的名字,这些天都没有联系上朱老师和同学们,这一见却要跟敬爱的老师生离死别。彩儿张大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凝固起来,她抓住阿牛的手,感觉人就要窒息。随着朱老师的名字,后来两个人的名字都是她的同学,其中还有一名女同学。
朱老师的眼睛见了光,他的脸像抽了筋似的往上微微抬起,眼睛里的天空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地神圣。
人群里又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只见一个男人往前挤动,那是小夏。小夏看见了台上有他眼熟的朱老师和那两位学生,他想起了在唐公馆后院门外彩儿跟他们见面,他想到教堂后面的小屋里彩儿跟他们在一起开会,彩儿是他们一样的人。小夏亲手杀过日本人,但他还没有亲眼见过日本人杀人。1937年初冬的那天凌晨,他从枯井里爬出来,见到的只是家人的尸体,那些尸体在他的眼前再一次闪现而过,令他惊悚不安。
法官终于念完了所有人的名字,最后念罪行,所有人的罪名归纳成两条,第一是破坏中日和平扰乱社会稳定,第二是频繁组织地下反日活动刺杀日本官兵。法官履行完了他的义务,朝那边的井川少将弯了一下腰,然后走到一边的官员队伍里去,他的身体稳稳当当,居然一点也不见摇晃。
井川威武地朝前面挥了一下手,一队持枪的宪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人犯的身后去,37名抗日人犯后面站着37个宪兵。井川少将喊了一声口令,宪兵们全体立正。井川少将又喊了一声口令,宪兵们一齐拔出腰间的刺刀,利索地将刺刀安插在枪口上。
看台下的人群如浪一般波动,所有的人揪着心往台上看。
37名抗日义士,他们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们一定想振臂高呼,但因全身捆绑,他们的手举不起来。他们唯一可以反抗的就是喊出声音来,他们的嘴巴几乎在同一时间扩张开来,但是只能听见他们啊啊的发音,再怎么用力都是啊啊声,口腔里喷出血来还在啊啊吼叫。
看不到一个舌头,他们的舌头都被割掉了!
没有舌头的人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那种无奈又无助的失望,就像已经被掏空了心脏。也许还有希望,他们开始跺脚,他们的脚板和脚上的镣铐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台下所有的人都拉长了脖子,眼球都要往外掉出来,人们被那种独特的响声所震撼。
彩儿想喊叫,想冲上前去,她的身体被阿牛紧紧地抱住。
小夏的手握成拳塞在了自己的嘴上,他能听到指节发出的“咯咯”响声。
这一时刻,人们在近似疯狂的状态中都不由得跺起脚来,那些“咚咚咚”的脚步声汇合到一起,铿锵有力,惊动天地。
井川发出了最后一声口令。但见那37个宪兵平举刺刀,训练有素地朝着每个人既定的方位往前刺去,“吱嚓、吱嚓”的声响,几乎都是刺刀穿透人的后背直达前胸,血水四溅之中还能看到刺刀的亮光在频频闪动。
人们惊呼尖叫,不忍相看,晕厥的人不计其数。
血水的腥味在空中弥漫,看台上已经是一大片横七竖八的血淋淋的尸体,这些人倒下的时候,没有舌头的嘴巴还在张开。
旗杆上那面日本旗子依然飘动,而在旗杆的下方,贴上了一张通告,黑笔写着:暴尸三天,收尸者格杀勿论。
第十三章
昨晚下了一场雨,上海滩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到天明。
静安寺里响起的钟声如泣如诉。
唐爷一大清早就去了寺院里烧香朝拜,回来的时候两眼红肿,像是被烟火熏了。唐爷走进客厅,遇到兰儿从楼上下来。兰儿的眼睛也有些红肿,兰儿说,彩儿她都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想把自己饿死呀。唐爷说,没东西吃的人会饿死,还没听说过有东西吃的也会饿死,不用去管她了。唐爷问炎宝昨晚没有回公馆住吗?兰儿说没有。唐爷想了想,要兰儿陪他去市政府找找余炎宝,看看他那边,可不可以疏通一下关系。
余炎宝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焦头烂额的模样,两眼通红。
响起敲门声,余炎宝极不耐烦地说,进来进来。兰儿轻轻地推开门,她和父亲一块走进来。余炎宝头也没有抬,嘴里说,我都一夜没睡了,你有完没完呀。唐爷轻咳一声,余炎宝听到声音不对,赶紧抬头,见到面前站着的人是岳父和太太,愣住一下,他说,唉,我还以为是秘书科的刘小姐呢。兰儿说,现在来的是唐小姐,和你的岳父大人,我问你呀,昨天给你电话,让你找市长的事,你找过了吗,也不给父亲回个话。
余炎宝招呼唐爷坐,要去倒茶水,兰儿说不用了,谈完事就走了,这个鬼地方没人愿意呆。余炎宝说,岳父,我昨天晚上见过赵市长,抽空跟他说了那事,赵市长回答得很明确,他不好介入这件事,市政府也管不得,弄不好给牵扯进去,脑袋就转到背后去了。唐爷说,那些尸体江边都凉了两天两夜了,昨晚又下了一场雨,天气又闷热起来,又是苍蝇咬又是蚊子叮,尸体都在腐烂,我身为区慈联会的主席,我能看着不管吗?那是人的尸体啊!别说是人,就是动物家禽死了都得埋葬。余炎宝说,岳父呀,可是,可是你跟我说这些话没有用,现在就是把市长的椅子让给我坐,我也没有说话的权力。兰儿说,他们真是太惨无人道了。余炎宝听到兰儿这样说,立即用手掌去按住兰儿的嘴巴,他说,老婆呀老婆,这话乱说不得了,不要命了吗?
唐爷气咻咻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余炎宝说,我说岳父大人,这事儿您老还是不要管了。现在事儿是越闹越大了,昨天棉纺织厂、印染厂、火柴厂、钢材厂、运输公司还有各大院校的一些团体都要组织上街游行,结果呢,一下就抓了上千人,现在监狱里都快关押不下了。唉,还有比这更大的事。余炎宝说着话,走去门那边,拉开门往外面的走廊上看了看,接着关好门,回过身来继续说,反正你们都是家里人,晓得后莫传言就是了。昨天中午,日本的临时军用机场给炸了,损失了两架日本战斗机,昨天傍晚,军官食堂被人下毒,毒死了四名日本军官,更可怕的是今天凌晨,日本巡逻艇上一个小队的士兵全都被人用刀抹了脖子,尸体都扔进了江里,据说那名江湖杀手又出现了。哎呀我的妈,这样杀过来又杀过去的,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们中国人吗?!
兰儿说,是他们侵略中国,中国人又没有扛着刀枪去他们的国家。
余炎宝恶瞪了兰儿一眼,说,兰儿,你就不能不说话吗?你不说话我会把你当哑巴看吗?妇人就是妇人,没脑子。
兰儿没好气的说,那我不说了,你说。
余炎宝转向唐爷这边来说话,岳父呀,您老就听女婿一句话,少管,不管,过自己的日子。
兰儿忍不住又说,只怕想过日子,也过不太平。
余炎宝气得身体转了一圈,想发威,但没发出来。
唐爷说,炎保,那些尸体不能再放了,上上下下都不管,那怎么可以,俗话说入土为安,人不入土,岂能得安。炎宝,你领我去见见市长,我亲自跟他说,就是按国际法,那也有国际法的道义。
余炎宝大声叹息,摇晃着脑袋说,市长他顶个屁用,除非找到宪兵司令部去,主管这件事的是井川少将,那个地方能去吗?因为这件事儿去,就是阎王老子进去了,我看也出不来了。岳父大人,不就是暴尸三天吗,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收尸了,再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唐爷站起身来,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现在是一分钟也等不了。
离开市政府,唐爷做出了唯一的也是最无奈的决定,他决定去见京野,京野先生跟井川少将是同乡,交情颇深,上半年时京野领着井川曾来参观过唐氏红木家具,他和井川也有过一面之交,前不久京野还从商行购了一件红木茶几送给了井川。
京野和太太美谷子在愚园路开有一家洋服店,店铺在一楼,家就住在二楼。唐爷当然不会空着手来,他带来了两件紫檀木的首饰盒,为唐爷亲手雕刻,工艺精美,原本是想留着给彩儿做嫁妆的,狠狠心还是拿出来了。
唐爷亲自登门,京野和太太喜出望外,上海没有沦陷之前,唐爷家里的西服都在这家店铺订做。京野说唐爷有两年多没有来过店里了,于是吩咐美谷子拿出日本带来的绿茶招待。唐爷自然没有心思喝茶,送上紫檀首饰箱,一件给美谷子,一件转送给井川少将。唐爷说明来意,请求京野去找井川少将说说情,出于人道,让慈联会派人去收拾江边的那些尸体,人死了要埋要葬,等不得了,相信在日本国土也一样。
京野说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他一定尽力去办,并且说井川少将向来喜欢中国的红木家具,尤其欣赏唐氏雕刻工艺。事不疑迟,唐爷在洋服店呆了不到10分钟,京野就去了宪兵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