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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出口令整顿队列,约束小伙伴们不要拥挤。一队队红军战士肩扛步枪,背负背包,瞥一眼买卖泉水的场面,抿抿干渴的嘴唇,从我们身旁走过。红军没有那么多的银元给每位战士买水来喝。
一块银元买来的一碗清水,喝入口中,格外的凉爽,此后,我再也没有喝过如此贵重和甘甜的水。
山顶休息后,卫生队继续前行,山脊像被刀切似的裂成两瓣,形成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一根长约十米的圆木横架在两面悬崖之间,圆木被砍凿出一道手掌宽的平面。红军战士口中念叨:“摔下去的,该死!走过去的,命大!”个个无所畏惧地踏上独木桥,山风吹起战士们的衣襟,似翻飞的双翅。
站立在云雾中漂浮的独木桥前,我胆战心惊,久久地不敢迈腿,卫生队的小伙伴期盼地望着我:“队长,我不敢走过去。”
几经犹豫,我心一横,说:“死也要过去!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我们‘骑马过桥’。”我双腿骑在独木桥上,双手向前抓住圆木,身子一弓一伸慢慢地向前蹭动,两眼紧紧盯着桥木不敢向下张望,只觉脚下冷风飕飕。全队的小伙伴学着我的样子,骑上圆木,蹭过凌驾险峰的独木桥。
独木桥头,红军首长赞叹不已:“你们人小,主意可大啊,在你们之前,有战士摔下丧了命……告诉后面的部队,不要逞强了,没有把握的就向小娃娃们学‘骑马过桥’。”
我们翻下这座险峰,沟谷里溪水清清,红军中的成年人和妇女儿童都扒到水溪旁,咕咚咕咚的地喝水声响成一片。
在毛儿盖,与朱毛红军会师
我们卫生队翻过邛崃山,经松潘转向毛儿盖。
毛儿盖位于松潘县城以西约百八十里,是一个藏民聚居区,约有几百户人家,平缓的山坡上布满石块砌成的平顶方型的碉楼。田地里的青稞已经黄熟,红军开始收割青稞。在毛儿盖,我第一次遇见红一方面军的战士。
红一方面军的部队开进毛儿盖,我们都出来围观。中央红军疲惫不堪地走过毛儿盖小街,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黑,许多战士的裤管和衣袖烂成布条,露出一根根肋条骨,病弱者手持木棍,慢慢地向前移动,看上去叫人好心酸。
一个多月前,两个方面的红军在夹金山会师后,中央红军接受了大量的米面盐巴,吃了几天饱饭,怎奈身体亏损太大,一时难以恢复。
“天下红军是一家”,兄弟相见分外亲热,毛儿盖的小街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红军相互攀谈,交换物品,乱轰轰的都是湖南话江西话湖北话四川话。一位江西小红军看见我挎包上拴的竹碗,要求拿给他看,他捧住竹碗十分喜爱,对我说:“这个木碗把给我吧!”我迟疑一下,点了头。他又问我,青稞面多不多?我挖给他一碗青稞面。
他眼睛涌起泪水,接过竹碗和青稞面:“谢你啦!谢你啦!”说着招一招手,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红一方面军宣传队站在一块高台上又唱又跳,庆祝两军的“毛儿盖会师”。一群藏族儿童少年和红军战士挤在一起观看表演。
松潘草原绿草如毯,牛羊如蚁。骑马放牧的藏胞穿着肥大的袍子,腰间挎一把弯刀,腰后挂一柄小刀,脚登高脚皮靴,威风凛凛。他们与我们迎面相遇,勒住马缰,睁大乌黑的眼睛,沉默不语。
毛儿盖无暇久留,又随方面军总部离开毛儿盖,横穿阿坝草原,进入阿坝镇附近驻扎。我们就像一群跟在领头羊后面的小羊羔,领向哪里,就走到哪里,对当时红军高层领导人之间的激烈斗争毫不知晓。
大渡河上的丹巴铁索桥
1935年9月,我们这支卫生队跟随红军离开阿坝草原南下。总部派来一个班的战士随我们一起行军,负责我们的安全。
红军部队沿大渡河的上游大金川河顺流而下,经大金县城,进入西康省丹巴县。丹巴这个县城四周围拢着大山,从几条山谷里的河水会聚在这里,形成了大渡河。
丹巴城坐落在大渡河边,河岸峭壁之下筑有三十几间石头堆垒的房子,房脊斜面用石片覆盖,相当中国北方的瓦片。兔子尾巴一样长的小街通向铁索桥头。在铁索桥头。听见红军战士们吵吵嚷嚷,我们就要走过铁索桥,打成都去!吃大米去!我们这些小娃娃听了,高兴极了。好哇!又要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啦!
丹巴周围的石碉楼与阿坝地区相仿,但有五角、六角、八角等造型。石碉楼下宽厚,逐渐向上收缩。片石墙面,光滑如刀削斧劈,高约五六丈至十余丈。楼底层可圈羊牲畜,中层为锅庄,上数层贮藏粮食或杂物,顶部设经堂,四面插经幡,碉内四壁开窗,内宽外窄,瞭望四方极为方便清晰,窗孔居高临下,可射箭、放火枪,抗击劫盗。
丹巴铁索桥九根碗口粗的铁链,挂在大渡河两岸。红军攻克丹巴,四川军阀刘文辉所部撤退前,斩断了六根铁索,红军工兵将一块块半尺宽的木板捆绑在仅存的三根铁索上,木板与木板之间有半尺宽的缝隙。从铁索桥望下去,大渡河翻腾的旋涡,令我胆战心惊。
转年春天,红四方面军从四川天全县撤退。我们卫生队又攀登夹金雪山,又爬过大渡河的丹巴铁索桥。在丹巴附近的一处高原丘陵地带住了多日,半红半黄的土壤的丘陵梯田里清一色种植洋姜。洋姜繁茂,茎杆挺起一人多高。河流边三五户居民,空无一人,屋内的锅碗瓢勺摆放整齐,主人一定是匆忙之中弃家逃亡。我们砍来洋姜的茎杆铺在房屋的地面上,卫生队一百多人挤在三间石屋里。每天上山挖洋姜,在河边洗净,放入铁锅熬煮,无油无盐,一日三餐,天天吃洋姜蛋蛋。煮熟的洋姜蛋儿味道怪异,刻骨铭心般的留在我的记忆中,直至今日,已过六十多年,我一见到洋姜的茎叶和根块,马上条件反射般地反胃、呕吐。
红军总部的联络参谋天天来卫生队,监督我们吃洋姜,尽管每人的干粮袋里装满了炒米,他也不许我们吃一粒。他说,下面的路还很远很远,洋姜也莫得吃,现在要吃了炒米,今后就要饿饭,甚至饿死人。大家老老实实地强忍呕吐,吞咽洋姜,谁也不敢偷吃一把炒米。
山上吃了一个多月的洋姜。就在这个地方,傅连璋在联络参谋的陪同下,来卫生队检查工作。双方介绍认识后,他问我全队有多少人,会不会包扎伤口,换药,有多少卫生包,有多少病号。我一一作了回答。傅连璋又巡视了整个卫生队,还很满意,他说:“小同志们精神饱满,健康活泼,很好,很好!”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傅连暲。不久红军离开丹巴继续西行。
百丈关火线救护
1935年11月,红军攻克邛崃公路上的重镇百丈关。百丈关是四川盆地西沿山地与平原过渡地带的交通咽喉,自古就有:“获百丈(关)者,必得成都无疑”之说。四川军阀刘湘老巢难保,组织二十余万川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轮番拼命向百丈关反扑。红军历经七昼夜战斗,付出了伤亡近万人的惨重代价。红军主力严重受挫,被迫撤出百丈关地区。至此,张国焘南下军事行动宣告失败。百丈关成了红四方面军的败仗关。
百丈关战役开始之前,我们卫生队在公路旁休息。忽然,公路上马蹄声轰响,一个红军骑兵连急驶而去,骑兵人人佩挂马刀、冲锋枪、驳壳枪。一会儿,又有三十多名红军首长纵马而来。警卫班的战士悄声地指指点点,哪个是朱德总司令,哪个是张国焘总政委,哪个是徐向前总指挥……总部首长走过不久,又有一连威风凛凛的红军骑兵缓缓随行。
百丈关战斗最激烈之时,总部联络参谋命令我带领卫生队参加救护伤员。红军伤员源源不断地从火线上抬下来,敌人发射的炮弹不时在山顶上爆炸。山坡下,数百名红军伤员躺卧在收割后的稻田里,鲜血染红了一丛丛稻草根。卫生队全体小护士整整五天五夜不停奋战,为伤员擦洗血迹,简单包扎,喂水,招呼担架员向后方转移伤员。我们困累到了极点,就轮流躺在牺牲的战士身旁打个瞌睡。
那天,朱德总司令在警卫员们的簇拥下,骑马路经我们这片战地救护场。“红军之父”端坐在马背上,久久巡视满身血污的卫生兵和伤兵,不忍离去。
从百丈关救护场撤下来,卫生队到天全县城附近休整。大家时常跑进城里闲逛,城中一条小街的店铺照常营业,百姓生活平静。这年冬天,大雪纷飞不停,天全城内外民宅山林铺盖厚厚的积雪。卫生队躲进简陋的木板民居,围拢在火盆旁取暖避寒。
天全城外的四川老乡
卫生队百余人驻进天全城外一湾山岰的两户民居,其中一户农民逃跑了,十几间砖瓦房里家具、炊具、粮食油盐应有尽有。三合院前有一块宽阔的晒谷场,四面水田,小山平缓起伏。看来天全这个地方比川陕苏区通南巴丰富得多。
没有逃跑的这户农民三代同堂,三十几口人挤在七八间草屋。老爷爷大约六七十岁,长长的白胡须。他有四个儿子,二个未出嫁的女儿,七八个孙子孙女。他们一家人惊恐地透过门板缝隙张望我们这群娃娃兵。
几天后,卫生队断粮了。总部联络参谋让我选四十多个强壮的小兵随他去兵站背粮。我们爬上江边的大山,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攀上山巅,脚下的一块块梯田,像一面面镜子。我们推门进了老乡的房子,屋子里空荡荡无一人一物。
联络参谋命令我们分头寻找粮食,准备午饭。在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