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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十年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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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所以,这两种事情要是伙在一块儿做也是挺困难的。静下心来写点小说也更合我的意愿。
  你对自己的小说怎么看?
  有写的好的,有写的一般的——大概是这么着。写的好的小说和写的一般的小说区别主要是工夫。有的小说写的时间非常长,反复修改,以求得一种完美的感觉。像《黄金时代》中的第一篇,篇名也叫《黄金时代》,就属于写的时间最长的小说。而有的写的时间就比较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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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最初的与最终的/黄集伟(4)
《黄金时代》写了多长时间?
  写的时间很长了——很早的时候就有草稿,到写成都十多年了。当然也不是一直在写。一直在写就该成一个神话了。只不过是时而不写、时而写。修改的时候,你可以从先前的旧稿里发现你自己已经变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已经不再那样想问题了——这时候,你就要把它重新写过了。可能写到最后定稿的时候,突然就感到同意杜拉斯说的——一篇小说写成之后,你也不愿再改了,就想把它交给出版社,让它和读者见面。《黄金时代》我觉得是我写的比较认真的一篇。其实——可能是自吹吧,我觉得这种感觉都是大家所共有的:现代小说家往往都会有一两篇中长篇的精品,这些精品不是他其他作品可以比较的。现代小说有一种写法就是非常简约,非常完美,大概把一生的心血都耗费在里面了——比如像杜拉斯的《情人》,或者是像杜伦马特的《法官和他的刽子手》。这两位作者都说过写这个作品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个作品也确实是很完美。当然,我的《黄金时代》是不能跟这些大师的作品相比的。从这些小说中你可以体会到所谓现代经典的一种标准。再比如像君特·格拉斯的《猫与鼠》,像尤瑟纳尔的《一弹解千愁》,卡尔维诺的《分成两半的子爵》——这一类的小说写得都不太长,可是却写得非常完美。完美与不完美,有时候我觉得与你是不是下决心把它写完美有很大关系。要把一部作品写完美,要耗费作者很多时间,占用作者很多精力。当然,我了解的也不是特别全面。但我想,一部现代小说的精品,往往是要把作者耗费尽的。所以作者们也不能做到篇篇如此。再有一个例子就是君特·格拉斯的《猫与鼠》。这部小说我的意见是它写得非常非常好看,也合理,结构也非常好。《铁皮鼓》虽然比这本小册子有名得多,可它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可见作者是不是下定决心很重要。
  你读了这么多的如你所言“现代小说经典”式的小说,谁对你的影响相对大一些?
  我恐怕主要还是以卡尔维诺的小说为摹本吧!他的一些小说跟历史没有关系,他喜欢自由发挥——他的一篇小说叫《我们的祖先》,就是自由发挥,可以算作是一种写法。其实也不叫“历史小说”。就叫“小说”好了。它常常在一个虚拟的时空里自由发挥,写出来相当好看,更容易进入一种文学的状态,不受现实的约束,和纪实文学也彻底划清了界限。
  容易逃离现存的逻辑。
  不受现实逻辑的约束,达到一种更为纯粹的文学状态。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写这样的小说,你是怎么一种状态?
  感觉挺好的!很自由。觉得自己好像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进入到另外一种境界。
  你还说过你要写“未来小说”,有成品么?
  有啊,最近《花城》登了一篇,叫《未来世界》。但它也不是科幻小说,因为科幻小说又要受现有科学技术逻辑的限制——我的“未来小说”也不受这个约束,自由想象。我还是比较喜欢在一个虚拟的时空中去写的。那是一种我比较喜欢的状态。
  听你这样描述,它们好像和你的、可以说已被受众接受了的《黄金时代》有很大差异……你现在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好像你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你的受众。
  是啊是啊。我想可能还不至于赔了吧?我自己感觉是,一本书卖得很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也不是批评别人,我自己一本书能卖到一万多册、两万册,有一万多或者两万多读者来看,我自己就最满意了。再多了我不喜欢,再少了就赔本了。
  《未来世界》发表后收到过什么反馈的意见么?
  不好意思。我比较孤陋寡闻。不过我估计也没什么好评——可能好评会比较少。
  你在这部小说上花的时间显然比当年花在《黄金时代》上的时间少。
  这肯定是。我觉得一个作者可以是完全凭想象来工作,也可以解释自己。可是凭想象来工作的作者我想他一生总该有一次来解释自己。它和终身解释自己的作者的区别是他一生只做一次——而不像有些人,总是重复在做。当然,一个人在解释自己的时候是最郑重最认真的了。我想,最好的小说可能还是应该出自解释自己的小说。解释自己的小说是最好看的了。
  
王小波:最初的与最终的/黄集伟(5)
你好像愿意一次就做得非常完美,然后就不做了,去做别的。
  我的看法是这样。作家嘛,就是不断地做文字工作。可解释自己这件事好像是人生的一种义务。它和作家做的一般工作好像应该有一点区别……
  没把自己解释清楚好像就有点儿不踏实。
  可能是。当年龄再高,可能觉得还要解释自己。但解释完了之后就不想解释自己了。
  再次感谢你。如果有机会,欢迎再到“孤岛”上来。
  谢谢。
  1995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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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性的态度/田松(1)
1995年2月,我在王小波的寓所与他有过一次两个多小时的谈话。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采访。谈话的主题涉及个人经历、社会现状与知识分子的处境,等等。根据录音,我把这些谈话包括口误甚至咳嗽逐一变成文字,把它作为我们某一时刻的生存状态的切片,希望几年以后,就同样的问题再做一个讨论,比较两个切片的差异,也许可以作为我们个人和社会演化的缩影。当时我与很多人有过类似的谈话,但由于我的懒惰,只有3个对话整理成文。现在,两年过去了,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化。但对小波,我已不可能再做一个切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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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和小波唯一一次谋面,但谈话还算融洽,也无甚顾忌。当然免不了有误解,也有诡辩,有抬杠。非正式采访,谈话便很意识流。昨天把小波今年编辑的自选集《我的精神家园》翻了一阵,发现我们当年谈到的每一个问题,小波几乎都已有了清晰的表述。然而无论如何,这份原生形态的文字记录是我们的思想者王小波生命中的一个片段。
  以下是那次对话的几个部分。对话本是连续的,小标题是整理时加上去的。
  从反面看一看
  田松:首先对你这些年的经历做一个大致的总结吧,然后谈谈对自己现状和社会现状的看法,以及知识分子的处境。近年来北京有几个杂志在谈这个问题,比如人文精神的失落。我看到你在《东方》上也在写一个社会伦理漫谈的栏目。
  王小波:说是社会伦理,但我基本上都在谈知识分子的处境。
  我自己的情况和知识青年差不多。中间失了学,后来又回来当知识分子,不过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一个学工的人可能觉得很痛苦,损失太大。对搞文的可能还有点好处。到底是什么好像也说不清楚。
  我回顾底层生活的时候吧,可能跟别人不一样。我没看过《年轮》的小说,只看了电视剧。觉得和梁晓声的想法不大一样。“文化革命”,插队,有一个机会,可以对社会呀,意识形态呀,从反面看一看。《年轮》使我觉得有些人反面一课还没有上完。
  反面一课你具体指什么呢?
  说出来可能比较严重。看到过社会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回来之后再当知识分子就大不一样。体验不一样。在美国的时候上了一个台湾有名的中央研究院院士的课,下了课老找他聊,关于社会呀,政治呀,青年呀,他有个感触特别大,说你们和台湾同学比起来,知识肯定不行了,比较可贵的是你们对社会的了解比台湾人要强多了。有机会从反面看一看还是大不一样的。
  你的反面就是指王二写的论文?
  可能有点吧,那个是开玩笑。咱们这个社会没有宗教,可意识形态就是宗教,有点神圣的,金科玉律的那种劲头。你要是当过知青就可能不信了。这种东西算什么呢?算一种统治的权力吧。当了知青以后,统治的权力就要破灭了,想信也不信了。倒有个机会重新学习怎么生活吧。
  你指的是彻底不信了,对任何一种都不信了?
  觉得意识形态挺虚伪的,不真实。
  阿尔都塞就把意识形态和个人的关系定义为想象的关系。
  是吗?个人感受我估计咱们俩还能一致。因为有机会学一学科学还是挺有好处的。就跟罗素说的似的,近代人不再相信统治的权力,开始相信理性的权力。
  那你认为梁晓声他们那些知青还是相信统治的权力。
  他不是相信,他是渴望一种统治的权力。你想一想。你要不信的话,对当前的那些话,所有的事件,都会有个特别的感觉。你要是一个特理性的人,你看当前的事就有黑色幽默的感觉;重述当年的事件,就有一种冷嘲的口吻。我觉得他们说我跟王朔相像,也可能有那么一点。王朔的幽默感里也包含着不信的反虔诚的味道。
  我感觉你和王朔,都跳出来了,但是你们跳的方向不一样。可能你更客观一些,更超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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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性的态度/田松(2)
不信意识形态了,旧的价值也没有了,重新立足在什么地方呢?总有个立足吧。不然不就变成彻底粗俗、浑浑噩噩的人吗?我觉得王朔不是。王朔我见过,挺纯朴的一个人。
  我认为王朔还是很真诚的。《王朔文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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