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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找到了心法,能不能瞧上一行半行还不是得看掌门的恩典。
凭什么自己要担着生命的危险去成全别人的长生不死?
假若那洞里真的有什么埋伏的话,死了更是白死。
掌门的目光又缓缓扫视一遍。群弟子仍然发着呆,噤若寒蝉。只有小山不明白众同门的心思,还在一心一意思索他那自以为见地独到的结论。小孩子的心中,觉得自己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事情,难免有点得意。
他冲着师父,重复他的见解道:“所以弟子以为我们都把那女子想得太复杂啦,她要是真对燕云虚情假意,骗了心法,这会儿一定已经走了……心法肯定也给带走了,那我们……我们就注定白跑一趟了。可是弟子又觉得我们不会劳而无功的,那女子其实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燕云的妻子罢了,就算她还在岛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啊。我想我们不该在猜测她的身份上花太多心思,这样反而会扰乱正确判断——师父您说是么?”
“可笑!”谁知师父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嗤笑,轻蔑之极,“就算玄澹心法已经到手,难道她会舍弃这满洞的仙草么?哪一个不是世所罕见,修道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小山,你总是把那些妖邪想得太单纯,你以为他们都是你这样的小孩子么?妖女若非为了心法和这些宝贝,难道她还会对那魔头有什么真情实意不成,还不是相互利用,狼狈为奸!我早说过,你总是这样不开窍,早晚有一天会受妖人欺骗,贻羞昆仑。”
小山难过地低下头,在那垂垂络络开满紫花的藤蔓之间,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师父看起来那么遥远而陌生。和师父站在一起,满脸是相同的嘲讽之色的众位长辈与师兄弟……怎么忽然间,他们离他那么远。
模糊的一张张人脸……十六年的时光团团飞转,转得心中一片混乱。昆仑是他的家,他们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十六载短短生涯,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
可是为什么,他们离他那么远了……
若像师父所说,那么人间的一切感情都不是真的了。父母子女,师徒朋友,兄弟夫妻……所有的真情都可以在神功秘籍与稀世珍宝面前,被轻易地否定,一文不值?
是不是只有权力是真的,对那些身外之物的占有是真的,其他世上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都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傻话。
他不懂。原来这个世界和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所以为的,竟是全然不同。
“师父,那么这些花草我们也要……取走吗?”小山硬生生咽下了那个抢字,“它们是青灵子前辈种的……”
“今日暂且不动它们,首务是找到心法。”掌门师祖侃侃道,“等心法到手,我们自然要想个办法妥善安置这些仙草。如果让它们留在这里,被那妖女或是其他妖人得了,天下必遭浩劫。唯有将之移护昆仑,方能令居心叵测的恶徒死心,得保江湖安宁。我们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和武林的公义,只有这样做,方才对得起青灵子前辈一世英名。”
透过沉沉厚水,那些人的对答句句传入我耳中。他们是江湖人,是来抢玄澹心法的——不,不只心法,连这些花草他们也不放过,燕云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他们全都要夺走,以正义之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愤怒或是恐惧。我只是想笑。
真想向着天空大笑一场。天上的神明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在人间替你履行着天道的侠士们。这就是名门正派,究竟,他们和海盐帮、和长鲸堂的海盗们,有什么分别?
这就是,人。我终于知道了。
五百年前令我离弃大海剥离自身血肉上岸的、令我苦苦寻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融入的——人间。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如此。
几乎都快要不记得,我曾经,是那么想做人。
七年了。谁能想到这一次潮汐来时,我等到的是这个。
慢慢自海眼中浮升,我在水里仰着头,忽然察觉自己嘴角的笑容,像一丝游离的藻,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深水中珠光照耀我,是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千年来从未如这般通明透亮。
珠光好亮。可是没关系,我的头顶上还有数尺海水,那些——人,他们不会看到。
轻轻摆动腰身,我带着幽离的光芒一路往上游去。海眼石壁上的玄澹心法我照耀着它。
既然我是居心叵测的妖女。既然,我心中没有一丝情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法与宝藏。既然我是为了这个而虚情假意地接近燕云,对你们也不会安着好心——你们自己说的,不是么?
既然……呵呵。
那就让这一切,都成为事实吧。
我曾经只想做人。我不敢伤害任何一个人,卑微地,只要他们让我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除此之外,我对人间没有任何的希求与野心。可是你看,我得到什么。
“人”啊……五百年来我所遇到过的这生物……所有的……忽然他们像成阵的浮云幻景,在海水中,列队从我眼前闪过,一个一个……
一个给了我一颗毒药与永远盘踞心底的病痛,一个为了得到那病痛给我留下胸前的刀痕,一个想要把我当作猪羊般吃掉,一个凌辱了我的身子……还有一个,给过我对于这人间最后残存的幻想,而后又亲手摧毁了它。
而今天来到的这些人,他们断定我是一个为了秘籍和仙草而欺骗男人的、心狠手辣的妖女。
那么我就是。
是的。他们猜得没错。我是为了玄澹心法。为了守住它,我可以对任何人下毒手。
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狠毒冷血无情无义的妖女。
你们都猜对了。我不在乎。
玄澹心法和这洞穴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把它给了我它就是我的。即使我不要,别人也休想染指。
******
昆仑派众人停止了争辩与推让,每个人心中飞速拨动着的各怀鬼胎的小算盘在那一刻都寂静下来。暂时地,他们集体失去思考的能力。
当隔着垂地如帘的紫花仙藤,他们看到那黑洞洞的石室中升起微明荡漾的雾气。
分明是无形的雾,不知从何处,奇诡地凭空出现,看去却又如此真实,弥漫在整间石室中沿四壁游走一周,像是在石壁之外以轻纱为质另行围筑起的又一层壁垒。虚无缥缈,经纬云雾。如果世上真有海市鲛绡抑或仙山绰约的楼阁,一定就是这样子。
楼阁玲珑五云起。
雾里隐隐流泻着玉色的微光,并不强烈,只是柔和地如自天国普照下界,流转无方。通透而澄明地,仿佛带着神旨,广大的慈悲照耀着石室,照耀整片雾霭构成的世界。
光气轻柔地扩散,漫至石室洞口而止,静静浮动。昆仑众人的脸被映得须眉皆现,一张张犹如青玉雕成。
这样的奇景,它的美并不咄咄逼人。面对那澄明的境界教人只是想要落泪,想在它面前虔诚地跪倒,神性的悲悯与庄严,这微光它照亮每个人心中的罪孽和软弱,它了解一切,然后宽恕。
但昆仑众人的震惊并不是因为这个。
雾气中浮动着一些字迹,仿佛被无形的手书写于鲛绡般笼罩的第二层“石壁”上。尽管雾隐朦胧,它们铁划银钩个个分明。无形质的雾怎么可以镌刻字迹?这当儿谁也顾不上细想。
昆仑派三代精英人物,谁都无法解释这奇异的景象,只因从那些字迹浮现的一刹开始,所有人的心思都停止了运转。
……动静阴阳,反复迁变。虽万象之纷纭,须一理而融贯。
……
铁划银钩的字迹满壁密密发着光,然而却不是静止的,一刻不停地周游流动,令人想起走马灯上描绘的人物花卉,围着内里一枚灯火团团旋转,破碎的美妙颜色在人眼底倏来倏去,来不及看清任何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这间空旷石室中因为雾的流转,那些长篇大论却只能断断续续地捕获几个残句。
春不容金,秋不容土。火炽成龙,水荡……
一切都在淡青微明的光耀中模糊,像一件精美玉器刻满肉眼难辨的微妙花纹,像清晨乍醒时瞬间去远了的梦,似虚似实,没有着力点去捉住。
越是如此,那梦里的铁划银钩越发钩着人的心肝。
昆仑派一行人个个被钩吊在半空。即使明知是下临深渊,谁都忍不住一看究竟的欲望。那几乎是不可抗拒的,简直像鬼魂的召唤。
还是掌门最先定下心神,沉声道:“大家暂且退后几步,这奇景突如其来,或许其中暗藏杀机。”
悉悉簌簌的脚步声中,一名弟子道:“师父,这些字……这些字颇含深意,似乎……似乎……似乎……”
他连说了三遍也没说出到底怎样,但每个人都清楚。
似乎便是玄澹心法。
八个字。是他们经历多少困苦跋涉,所有梦想和欲望的集中点,这一日终于在巅峰呈现出来。
壁上的字迹其意深妙,任谁都能看出那是极高明的内功修习心法,何况享誉武林垂几百载、内功向为西域门派雄长的昆仑门人。
这一定是玄澹心法。传说中成就了玄澹宫赫赫威名与一代奇侠青灵子的、能令人长生不死的无上心诀。如今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要,向前跨出十步的距离……
“大家听了,这雾起得古怪,然观此字句,就算它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也颇含天人化生、内力运转的奥妙。只是雾气流动不休,我们又离得远了无法看得完全,须得身入其内方能将石壁上字迹一一记下,留待日后慢慢体会,传于我昆仑后人——”掌门缓缓开口,“众弟子,谁愿入内详察?”
自从雾气涌起,小山早被这奇景震得呆若木鸡。浑浑噩噩不知大家都在议论什么,此时于神游赞叹中忽闻掌门发话,很自然地,就像十六年来无数次毫无二话地遵从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