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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叶根,茜草科植物的根,产于南美,用做催吐剂等。】
说着,头顶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声令人惶惑的嗥叫,同时伴随着一个人的声音。随后又一个声音吆喝那些“皇天舍弃的白痴”住了声。
“你眼看就要不行了,”我的交谈者说。”真是九死一生啊。可现在我已经给你服过一些东西了。注意到你胳膊红肿了吗?已经注射过药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你一直不省人事。”
我迟钝地思索着。当时被一些狗的吠叫声弄得心绪纷乱。
“我可以吃一些干粮吗?”我问。
“多亏了我,”他说。“羊肉现在还是滚热的呢。”
“好,”我自信他说,“我可以吃点羊肉。
“可是,”他说,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真是太想听听你到底怎么会是一个人在那条小船上。”
我觉得,在他的眼神里,我觉察到了某些怀疑。
“这嗥叫声真讨厌!”
他突然离开船舱。我听见他和什么人在激烈地争吵,那个人好像是用急促而听不清楚的莫名其妙的话回答他。这场争论听好像是以拳斗结束了,但对此我想是我的耳朵听错了。随后他对那群狗吼叫了起来,一会儿又回到船舱。
“好啦?”他站在门口说道。“你刚刚对我开了一个头。”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爱德华。普兰迪克;并告诉他,我如何开始喜欢起博物学来,以此作为我安乐独立生活中的一种消遣。看来他对此很感兴趣。
“我自己也从事一些科学工作——我在综合大学的学院里研究过生物学——从蚯蚓中解剖出卵巢,从蜗牛中取出用来撕碎食物的带有细齿的角质带,以及类似的工作。哦!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哎,继续讲下去,讲下去——说说船上的事。”
显然,他对于我叙述的坦率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我感到无法支持的虚弱,所以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叙述。讲完以后,他立即又重新谈起博物学的话题,以及他自己从事的生物学研究。他开始仔细地间起我关于妥顿汉姆宫廷街和高瓦大街的情况。
“长普拉基还是那么繁华吗?那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商店啊!”
他显然曾经是个非常普通的医学院学生。一会儿,他又不能自制地把话题转到音乐厅上面去了。他向我讲述了一些趣闻轶事。
“这都是些十年前的事了,”他说。“这一切都是多么有趣呀!可是我简直闹出笑话来了??二十一岁以前,我是玩了个够。我敢说,现在准都变了样了??。可是,我必须去找那个笨蛋厨师,看看他把你的羊肉烧得怎么样了。”
顶上的嗥叫重新开始了,是那么突然,而且又那么粗野,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追着他身后喊,可是门已经关上了。
他端着滚热的羊肉回来了。喷香的羊肉味儿使我急不可耐,我立刻把动物的喧嚣声忘在脑后了。
一整天睡了吃,吃了睡,我已经恢复得能够从卧铺上起来。走到舷窗前,望着试图和我们齐头并进的碧蓝的海水。我判断这只纵帆船在顺风行驶。我站在那里,蒙哥马利——就是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年青人——又走了进来,我请他给我找几件衣服来。他把他自己的几件帆布衣服给了我,因为他说我在小船上穿的衣服都给他扔到海里去了。这小伙子块头特大,手腿又长,我穿着他的衣服,显得十分肥大。
他无意中告诉我,船长在他自己的船舱里,已经有八成醉了。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就这只船到底是开往什么地方,问起他一些问题。他告诉我,这只船是开往夏威夷的,但是必须先在中途送他上岸。
“在什么地方?”我说。
“一个岛上??我就住在那里。就我所知,这个岛还没有个名字。”
他垂着下嘴唇注视着我,突然故意显得那么呆傻,以致使我意识到他是想要避开我的提问。
“我准备好了,”我说。他前头领路走出了船舱。
第三章 奇怪的面孔
我们走进了船舱,发现一个男人在舱梯上,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站在扶梯上,背朝着我们,凝视着飞溅在舱口的浪花。看得出来,他是个奇形怪状的人,短粗、笨拙,驼背,毛茸茸的脖子,脑袋都快要缩到肩膀里去了。他穿着暗青色的斜纹哔叽衣服,一脑袋又粗又硬的黑头发厚得惊人。我听到一群尚未见到的狗狂嗥猛吠,只见他立刻迅速地闪退下来,正好碰到我为了挡开他而伸出的手上。他以动物般的敏捷,忽地转过身来。
那副闪向我的黑脸,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一副奇特变形的脸。脸部突出,使人看了就觉得那好像是一副牲口嘴脸;半张开的巨嘴,显出两排我从未在人嘴里看到过的大白牙;眼角充血,一圈残缺不全的白眼边围着淡褐色的瞳仁。脸上显出了奇怪无比。兴奋的红晕。
“他妈的,混蛋!”蒙哥马利喝道。“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让开路?”
黑脸汉一言不发地闪跳在一旁。
我继续登上舱梯,几乎不由自主地还在盯视着他。蒙哥马利在舱梯脚下稍停了一会儿。
“这儿没你的事,要知道,”他故意用不慌下忙的腔调说道。“你的地方是在船前头。”
黑脸汉畏缩着身体。“他们??不要我到前船去。”他慢慢地说,音质粗哑古怪。
“不要你到前船去!”蒙哥马利恐吓他说道,”可是我偏叫你到那儿去。”他差点又要骂出些什么来,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看我。跟着我登上扶梯。我在舱口止住步,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回首望去,对这个黑脸家伙出奇的丑陋仍感极度的惊奇。我过去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令人生厌的奇特的面孔,然而,如果这个矛盾是可信的,我同时又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在什么场合下,我的确和这个现在使我如此惊恐的容貌和表情曾经相遇过,随后我想起,可能就是在我被抬上船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而这一念头还不足以解开我过去似曾与他见过面的疑团。可是,我继而义想到,曾经亲眼见过如此奇丑面孔的人,又怎么能忘记那确切相见的场合呢。
蒙哥马利随我之后登上扶梯,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转过身去,环顾四周,望着这只小纵帆船自船首至船尾一样平坦的甲板。从听到过暄嚣声中,对于我看到的景况,我已经何思想准备了。当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肮脏的甲板。胡萝卜碎块,散碎的蔬菜、草木,以及没法描绘的污垢,把甲板搞得杂乱不堪,不成个样子。用铁链子拴在王桅上的一些相貌可怕的鹿①,冲着我扑了过来,狂吠不止。在后桅旁的一个小铁笼子里,紧紧地关着一头大美洲山豹。笼子实在太小了,这头山豹在里面简直没有回转的余地。此外,在右舷墙之下的一个笼子里,还关着一些兔子。在前面一个笼子里的一个间档里,单独塞进一头美洲驼②。那群狗都戴着皮带口络。甲板上唯一的活人,是一个把持着舵轮的面貌憔悴、沉默寡言的水手。
【① 鹿:一种猎鹿的猎狗。】
【② 美洲驼,又名骆马。南美产的一种被毛很厚的驮兽。】
这条小船打了补丁的,污脏的后樯纵帆顺风张满,象是扯满所有风帆,破浪前进。晴空万里,红日半落西天;万里海浪,浪头上掠过带着泡沫的微风,在追逐着我们。我们走过舵手,来到船尾栏杆处,并排凝视着船尾底下泛起的水沫和在船道里跳跃着又消失了的水泡。我转过身来,四下看着这条船长长的甲板上令人厌恶的景像。
“这是海上动物巡回展览吗?”我问。
“看起来很像,”蒙哥马利说。
“这些动物是干什么用的?商品?珍贵的奇禽异兽?船长是想要在南海的什么地方把它们卖掉吗?”
“很像是这样,不是吗?”蒙哥马利说道,又转过身去看船后的航道来。突然,我们听到从舱梯下传来一声嗥叫和一阵愤怒的咒骂声,只见那个畸形的黑脸汉急匆匆地顺着舱梯爬了上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戴着白色软帽,长着浓密红头发的男人。这时候,对着我吠叫得已经疲倦了的那群猎鹿狗,看见前面那个黑脸汉,顿时又兴奋起来,疯狂地嗥叫着,扑跃着,想要挣脱羁绊它们的锁链。黑脸汉在这群狗的面前踌躇了一下,那个红发人趁机赶上一步,朝着他肩胛骨之间的地方,猛击了一掌。这个可怜的家伙,就象是一头被打倒了的公牛,乖乖地被制服了,在那群狂怒兴奋的狗中间,蜷曲在脏物污秽之中。给这些疯狂的狗戴上口络,对黑脸汉说来真是走运。红发人得意地怪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照我看来,他踌躇了,是返回身主走下舱梯,还是扑向他的受害者呢?
红发人刚一露头,蒙哥马利就猛地惊跳了起来。“当心!”他用一种规劝的声调叫道。在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上,又露出来两个水手。
黑脸汉用奇特的嗓音狂叫了一声,在那群狗的脚下打起滚儿来。没人想去帮他一把。那群畜生尽力地拱咬着,欺弄着他,用它们的口络冲撞他。只见这群狗柔软灰色的躯体,在趴在地上的这个粗陋的黑脸汉身上跳来跃去。水手们走上前去助兴,对着它们大喊大叫,好像这是多么美妙的娱乐。蒙哥马利愤怒地叫了一声,大步地走下到甲板上。我紧跟在他的后面。
眨眼间,黑脸汉已经爬了起来,蹒跚地向前走去。他被护桅索绊了一下,踉跄地撞在舷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侧过头来怒目瞪着那群恶犬。红发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船长,”蒙哥马利牢牢地抓住红发人的胳膊肘,用他的大舌头稍微加重语气说道,“这样不行。”
我站在蒙哥马利身后。船长半转过身来,用醉鬼所特有的那种感觉迟钝、一本正经的醉眼注视着他。
“什么不行?”他说,睡眼惺松地直盯着蒙哥马利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又说道,“该死的接骨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