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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穴(又名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完结-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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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墓穴的主人,叫“玲子”。

    市图书馆日文馆的公用书桌上,摊着十几本书籍,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从万国墓园返回后,在图书馆用关键词“玲子”进行了搜索。结果之一,就是这首收录在《山下雅广诗词全集》的词。

  凤凰台上忆吹箫·初遇和炎玉子(玲子)

  

  玉碎霜天,冰封秋水,寒山望断愁肠。叹鹿鸣哀苦,佛弃禅房。只恨无边滕六,七彩色,唯剩苍茫。独来往,非关友党,知己无常。

  红裳。盈盈俏立,惆怅蓦欢颜,素手轻扬。任雪花风月,尽盖鼻梁。幸有香巾柔荑,  浅笑罢、呵护情长。情长否,将成念念,终日彷徨。

  安崎佐智子问:“这回,需要你来翻译了。”

  关键说:“我可以试试。这一开始的‘玉碎霜天’,寒冷的天空,玉碎的样子,应该说是在下雪;‘冰封’、‘寒山’也都是在描述一种凄冷的景色。大概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作者看到这漫天飞雪后觉得很凄凉:小鹿在哭叫,佛寺也没有了生气。山下雅广似乎比较孤独,也比较浪漫敏感,所以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让他有些感伤,甚至觉得知音难寻但下阙里,笔调一转,因为初遇了和炎玉子,也叫玲子……就是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奈良不常下雪。可一旦下起雪来,世界就显得格外萧瑟。

  山下雅广在去学堂的路上,就感觉出了这份萧瑟,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郁郁的。

  好在,这种郁郁的心情很快被一扫而空。是因为教社门前那个穿着一身鲜红的和服的女孩。她的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方,眼中有一种山下雅广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不轻佻、不热烈、不顺从、不狂野,只是静如一湖止水,大概就是所谓禅的境界吧。

  这还是一个明艳如花的少女。于是一贯腼腆的山下雅广一反常态,主动上前招呼:“你是新来的学生吗?我……我很少见到有女生穿这么红的和服。”

  “你说,为什么要下雪呢,把奈良所有的好处都掩盖了。”少女答非所问。

  “同感,同感,尤其那些庄严庙宇的各色屋顶飞檐,如今成了一片呆板的白色。”

  “寺庙里的那些寒牡丹,在冷风中开来已不容易,现在也被涂成了呆板的白色。”

  “来学堂的路上,看见可怜的小鹿,蜷缩在母鹿身边,下雪对它们可谓残酷。它们的奔跑跳跃原也是冬日里不多的点缀,现在也屈服于一片呆板的白色。”

  “但至少有一个好处,”少女的语调忽然一转,“可以打雪仗!”

  山下雅广一惊,眼前白光一闪,脸上一阵疼痛,一个雪团已经趴在了他的眼鼻之间。

  “你……”山下雅广哭笑不得。这个顽皮的女生!

  少女笑着拿出手巾,替山下雅广擦拭:“我在等,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人,就要吃这个雪团。”

  “你们在干什么!”学堂里的“霸主”黑木胜那洪亮粗重的声音响起来。

  “没什么,黑木君,我刚才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这位……这位女生在帮我清理。

  “山下君,你也算高大,但体质太弱,希望你以后下学后,多跟我们在一起锻炼习武,可以有今后报国的资本!”黑木胜抓住一切机会对山下雅广进行武道的熏陶。

  山下雅广不置可否,只说了声:“多谢黑木君关心,我会注意的。”

  黑木胜走远后,女孩向山下雅广鞠躬:“我叫和炎玉子。”

  “山下雅广。”

  “我知道。”和炎玉子微笑着。

  “知道?”

  “年仅十岁时就写得好诗的,在奈良可不多……尤其会写中国诗词的。你也算是远近闻名了,这几年过去,相信你的文诣又大大进步了,有空时希望能欣赏近作。”

  “惭愧,我最近不大写诗了,对陶芸开始有了兴趣。”

  “做陶器吗?文学和艺术,本就不分家,正好我爱画画,说不定能得到你的指教。”

  “好啊,很希望能看到你的画作。”

  “这可是你说的。”和炎玉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琉璃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画着两只小小的萤火虫!萤火虫飞舞在昏暗的背景上,闪着幽光。

  “这么小的两只萤火虫,被画得如此传神,可谓天才!”山下雅广自认为对艺术的欣赏颇有品味。

  “我才没有这么高的画技呢。这是我母亲画的。她用的是特殊的颜料,到了夜间,还会发光呢。”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两只萤火虫,有些淡淡的哀伤。”

  “你的确很有灵气。这两只萤火虫,一只是我母亲,一只是我父亲。我父亲去得早,母亲思念得紧,就画了这个。难道不是说,每一只萤火虫,就代表一个灵魂吗?”

  自从与和炎玉子相识,每天去上学成为了一种享受。教舍里,抬头就能看见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放学后,在教舍一角对艺术的“畅谈”更是将两颗心拉得切近。但今天,一进学堂院门,山下雅广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和炎玉子已经到了,在门口等着向他招呼,和他短短谈上两句,但当山下雅广走近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凝重。

  “玉子,怎么了?”山下雅广关切地问。

  和炎玉子的双眼望着远方的春日山:“原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山下雅广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和炎玉子开始盯着山下雅广的眼睛。“你需要多久可以把我忘记。”

  “什么话!”山下雅广最怕看别人双眼的,此刻却紧盯着和炎玉子。“只有太阳永不再升起的那天,我才会把你忘记。”

  和炎玉子莞尔一笑,抓起了山下雅广的手,一刹那间,山下雅广以为一切都只是和炎玉子又一个调皮的玩笑。

  “她是中国人。”黑木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冒充大和人,羞耻!”

  山下雅广木然地望着和炎玉子,她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震惊和困惑,松开了握他的手。

  如果教科书里和报纸上说得是真的,中国是个衰落的分崩中的国度,中国人最适合的是做劳工和小商人;而大和民族是真正具有统治能力和智慧的民族。可是奈良有不少中国人,和炎玉子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这一天里,山下雅广没有怎么听进去上课的内容,不知多少次,目光停留在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上,那背影罩着一层迷雾。当和炎玉子回眸,她的眼光带着点凄凉。

  山下雅广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怎么样也无法将她从眼前抹去,更不要说忘记。

  放学后,和炎玉子像是突然消散在了风中。山下雅广隐隐觉得不安,环顾四周,发现有两名学友大步跑向健身馆,脸色似乎有些紧张。他也跟着跑去,手足顿时一阵发冷。

  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当中两个一扳着和炎玉子的胳膊,正将她压向下跪的姿势。

  “住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一女子?”山下雅广高声叫着。

  这时他看见了黑木胜,心头一沉。黑木胜冷冷地说:“说谎大概是中国人的特性,我希望能给何小姐一点警告。”

  和炎玉子瞪着黑木胜,嘴角有擦破的血痕,血痕上挂着一种山下雅广从未见过的神情,愤怒和野性,仿佛她一旦挣脱,就会和黑木胜拼个你死我活。山下雅广发了阵呆,忽然开口,用汉语问:“你姓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中国人?我还会一样做你的朋友。”

  和炎玉子也用汉语说:“你听说过何渡边玲子这个名字吗?”

  “三年前的东京女大盗,杀海军大臣伊藤将军的何渡边玲子?”

  “我的名字叫何玲子,何渡边玲子是我母亲。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二十多年前来日本留学,我母亲是日本人,渡边玲子。我父亲参加了同盟会,后来回国起事,我出生不久,他就被捕被杀。我妈妈后来在海军大臣伊藤府做事,她杀伊藤,是防暴自卫,什么东京女大盗,都是为了给伊藤遮羞编出来的传奇。”

  “如果用你的真名上学,会立刻引起官府注意。”山下雅广终于明白何玲子的难处。

  黑木胜忽然打断道:“山下君,太过分了!你在说什么话!怎么……”

  山下雅广又用日语说:“诸位同学、学长,何小姐有迫不得已的难处,并没有存心欺诈的意思,你们这么多堂堂丈夫,这样群殴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果然,黑木胜脸色如铁:“山下君,你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能无视我的决定和我们群体的感受。你再多说一句,和她一样受苦。”

  山下雅广胸口一阵憋闷,叫道:“这样也好……”刚一开口,就被一位柔道高明的男生重重地摔在地上。山下雅广心想:我没用,救不了她。

  “啊”地一声惨叫,扳在何玲子右肩头的一只手被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何玲子挣脱开了那胳膊,从和服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剑,很快抵住了左侧拽着她的学生的喉头。

  “早料到要有这一天!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礼遇。”何玲子一字一字说着,“从现在起,你们的学长不再是黑木胜,而是我。”

  黑木胜沉声道:“原来谣言是对的,你妈妈的确杀过人。”

  “你有异议?”何玲子盯着黑木胜。黑木胜看一眼喉头顶着剑尖而龇牙咧嘴的属下,摇了摇头。“请你,黑木君,搀扶起山下君,向他道歉。”

  黑木胜依言做了。

  “你们都不准动……在我放了他之前,如果有人跑动,我一定会杀他。”何玲子推着那被制的学生,开始前行。山下雅广跟了上去。

  走出了很远,健身馆后面没有一个人追出来。何玲子放开了人质,拔足飞奔。山下雅广快步追上,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玲子,原谅我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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