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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了,还是由你为头,把族谱修好。日后国家承平,我也还没死的话,我倒有个心愿,弄清楚宗圣公的后裔,目前除嘉祥、吉安、湘乡外,还族居在哪些地方,再邀请他们一起来合修一个曾氏全族谱。如果那时族人看得起我,推我出来主办此事,我也乐意。你看呢?〃
曾广莆心里怏怏地,口里只得说:〃那当然是我们曾家的大庆。〃
曾国藩说:〃这两天看了嘉祥和南武山两处宗圣庙和墓地,为宗圣后裔的衰微深感痛心。这固然是国家不安定、嘉祥贫瘠所致,更因曾氏族人淡忘了宗圣公的教诲,也忘了雍正爷'省身念祖'的圣谕。宗庙不修,祖宗不祀,还有什么曾氏家族可言?更不必去指望它兴旺发达、人才辈出了。根本之事不办好,汲汲皇皇去修族谱,族谱修得再完备,又有什么用呢?〃
曾广莆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这才是曾国藩不主持修族谱的原因,后悔不该请他来嘉祥。先以为他看到宗庙凋敝,会动心而捐巨资,谁知分文未给,还招来一顿教训。事已至此,曾广莆只得说:〃叔祖教训的是,孙子作为宗子,未把全族人团结好,愧为宗圣后人。〃
〃当然,这不能怪你一人。〃曾国藩叹了一口气,说,〃嘉祥曾姓阖族人都有责任。曲阜的孔庙诚然不可去高攀,但邹县孟庙那样的规模,是可以做得到的。邹县并不比嘉祥富裕,但孟氏后人对先祖恭敬之心,远远超过了我们曾家。我们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曾广莆的脸通红通红的,低下头,无言可答。隔了很久,曾国藩才说:〃我虽通籍二十多年了,官居一品,带兵这些年里,几百万两银子在手头过是常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所积的银子也不过就只二万来两,有心资助你们重建宗圣庙和书院,也无力做到。我只能捐祭产银千两,你们用它去买点田地,养活几个管理庙宇的人,一年四季给宗圣公上几道祭菜。再有点剩余,则资助给嘉祥书院,培养几个举人、进士出来,光大嘉祥曾氏门第。伯仕,你作为嘉祥曾氏宗子,所居也太简陋了,雍正爷的赐匾都不能悬挂,未免使人太酸楚。我再送你四十两银子,你把房子修缮一下,再添一套新衣服,平时也好体面地会见外来的客人。〃
先以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现在又得到一千零四十两银子,五经博士在大失望之后得了一点小满足。
这一夜,曾国藩在嘉祥书院里想了很多很多:嘉祥县曾氏后裔如此衰微,宗圣公在天之灵何能心安!湘乡曾氏现在虽说有天下臣民第一家之称,但世人哪里知道,这〃第一家〃其实是空的。且不说个中的辛酸苦辣,就说目前的剿捻战局,前途未卜,倘若河防之策再不能取胜,这第一家便要立即中落了。杀人攻城得来的荣耀毕竟是短暂的,这中间有着许多偶然性,家族传之长久的兴旺,靠的是礼义诗书!
曾国藩这样想着想着,便更加挂念武昌城里的九弟。河防的成败,很大程度取决于新湘军在鄂北豫西对捻军的作战。
然而,曾国藩此时做梦都未想到,正是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巨大荣耀的九弟,眼下与湖广总督官文彻底闹翻了,终于导致河防之捷成为画饼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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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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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武昌城里,巡抚和总督大开内战
三个月前复出的湖北巡抚曾国荃,与他的大哥截然不同。
皇家刻薄寡恩的本性,功臣鲜有善终的历史教训,以及四哥反复讲述的白云观丑道人的恳切规劝,都不能使他大彻大悟。
他依然是目空一切,我行我素,不把称雄皖豫多年的捻军放在眼里,也没有把朝廷的宠臣官文放在眼里。新湘军的失败使他愤懑,不久又传出彭毓橘被肢解、悬首示众的消息,更使他暴戾失常了。
彭毓橘是他的表弟,年纪相仿佛,性格也相投,攻打金陵时出力最多。当萧孚泗、朱洪章、刘连捷等人都不愿再赴战场的时候,彭毓橘慨然应邀为他组建新湘军。现在遭此下场,曾国荃怎能不伤心,不暴怒?就连奉父母之命暂回湘乡料理家务,路过武昌住在抚署的曾纪泽,也为表叔的惨死而伤心。
这天深夜,粮道丁守存悄悄进了抚台衙门,秘密会见了曾国荃。
〃九帅,杏南将军之死,是由于断粮的缘故。〃丁守存向曾国荃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
〃粮台为什么不供应军粮?〃曾国荃顿时怒火冲天,对着粮道吼道。
〃九帅息怒。〃长着一副黄瘦马脸的丁守存轻轻地说,〃粮台本来贮存一百万斤粮食,只因官中堂原招募的五千鄂勇被九帅撤了,欠饷一时无银兑现,官中堂命卑职将粮台所有粮米调出来,按每勇二百斤发放了。杏南将军出兵前,粮台想方设法为他筹集四万斤粮,先想随后就再运去,谁知粮路给捻匪断了,假若彭将军再多带二万斤,都不致于军心涣散而招此败。〃
〃你说的这事有根据吗?〃曾国荃两眼恶狠狠地盯着丁守存。
〃卑职这里有官中堂的亲笔批示。〃丁守存从靴页里抽出一张纸来,双手递给曾国荃。丁守存并不是曾国荃提拔的人,他为何对曾国荃如此忠心呢?
原来,他不是为了讨好曾国荃,而是要报复官文。两年前,丁守存利用职权贪污了一万两银子,被人告发,官文将他臭骂了一顿,声言立即参劾。丁守存吓得磕了几百个头,求朋告友,凑集了一万银子赎罪。官文仍不松口。无奈,丁守存变卖了部分家产,给官文送了一万银子的礼,官文才许他一个暂不参劾、戴罪效力的机会。因此,丁守存恨死了官文。
正因新湘军初战失利恼羞成怒,又找不到借口推诿责任的曾国荃,这下子抓到了一个大把柄。待丁守存走后,叔侄俩计议半天,决定先不作声,派人分头搜集官文这些年在湖广的劣迹,然后再重重地参他一本,以报今日之仇,以雪当年不救援三河之恨!
曾国荃的举动瞒不了官文的耳目。他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这位杀人如麻的曾九帅,便使了一个法子,给皇上上了一个折子,说鄂北捻情严重,请赏曾国荃以帮办军务的名义带兵离开武昌,驻扎襄阳。谕旨很快下来,如官文所请。
曾国荃过去一直带兵在前线打仗,对官场了无所知,又不熟悉本朝掌故,不知帮办军务一衔究竟有多大,应不应该专折谢恩。于是写信给大哥。曾国藩来信告诉九弟,不必疏谢。又解释说,近年如李世忠、陈国瑞等降将皆得帮办,刘典以臬司、吴棠以道员亦得之,本属极不足珍之目,本朝以来亦无此等名目,以后公牍上都不要署此衔。曾国荃接到大哥这封信,犹如一点火星掉进油锅,立即燃起了熊熊怒火。他恨官文不但要把他排挤出武昌,并且把他列为道员、降将一类人来奚落。他气得一剑砍掉了书案一角,高叫:〃我堂堂炎黄子孙,岂能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
吓得曾纪泽忙说:〃九叔,隔墙有耳!〃
〃怕什么!〃曾国荃怒斥侄儿,〃老子早就想和他们干一场了。你给九叔我草拟一篇参折,也让他们知道曾九爷是不好欺侮的!〃
曾纪泽的文章做得好,在父亲的指导下,也有意识地读过不少名奏章,但自己独立拟稿,这还是第一次。他关起门来咬了几天笔杆子,冥思苦想,写了一篇近三千字的长奏,列举了官文几大罪状:贪庸骄蹇、欺罔徇私、宠任家丁、贻误军政、笼络军机、肃党遗孽。最后这一条虽证据不充分,但性质严重,便也加上去了。曾纪泽写好后,自己觉得有点惴惴不安,拿给九叔看。曾国荃却非常满意:〃写得好!看来你这几年在父亲身边长进不小。就这样吧,叫文案房安排誊抄,明日拜发。〃
〃九叔,官文是太后、皇上的亲信,且官居大学士,非一般人可比。为慎重起见,先抄一份送到济宁州,让父亲看看后再拜发如何?〃
〃你父亲自从咸丰八年复出后,胆子是越来越小,顾虑则越来越多,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这篇奏疏如给他知道,那一定发不出去,不如不告诉他,今后即使有麻烦事,也省得牵连到他的头上,由我一人负责算了。〃
奏疏拜发了。曾纪泽仍不放心,他自己誊抄一份,派人送往济宁州。
曾国荃这份弹劾大学士的奏章,立即在朝廷和各省督抚中引起轩然大波。官文做官的诀窍,除先前彭玉麟所指出的不管实事外,还有一个,那便是善于笼络京官。京官地位重要,但俸禄并不高,因无地方实权,额外收入很少,全靠地方大员接济。官文自咸丰五年出任湖广总督以来,就十分重视对京官的联络。每年入夏的冰敬,入冬的炭敬,比哪省督抚都要丰盛,而且送的面广,上上下下都满意,遇到端阳、中秋、重阳、年关这些佳节,他则有选择地分送各部要津。朝廷派下的大小钦差来到武昌,他的礼数最周,招待最好。官文哪来的这多钱?还不是两湖的民脂民膏!所以尽管民怨沸腾,官文的位子却是铁打的,湖督一席,一坐便是十三年。曾国荃拼死拼活打下金陵,只挣个伯爵,他在武昌悠闲自在,也得了个果威伯的美名。这便是官文的本事!
朝廷各部对曾国荃一到武昌,便参劾总督的行为普遍不满,尤以军机处为甚,因为奏折中有〃军机处故意与鄂抚为难,凡有寄谕,从不径寄,而由督署转递〃的字样,触到了军机处的痛处。军机大臣胡家玉面禀太后,说曾国荃将军事失利的责任推给官文,居心不良,所奏情事多有不合,宜驳回。慈禧太后命兵部派员到武昌密查核实。
济宁州里,曾国藩接到曾纪泽的禀帖,将奏疏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老九的使气任性,办事孟浪,使他深为痛心。他顿足叹息,预感此事将招致严重的后果。必须给老九明确地指出:不能走得太远!他提笔作函:
官秀峰一事业已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