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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盒香烟是他在第二家药房里买的,当时观察到的人都觉得奇怪。沃尔特原来不抽烟的——至少,奎因父子谁也没见过他抽烟;侦察过程中探员们的报告中也从未提到过这一点;约克广场上的任何人也从未谈到过他会吸烟;他住处的房间里没有发现过丝毫瘾君子的迹象。
眼下,他还在旅馆门前的便道上大口地、慢吞吞地喷云吐雾,一边吸着烟,一边透过旅馆的玻璃门张望着里面那张狭小的登记台后面坐着的接待员;由于距离太远而且光线暗淡,有点像漫游仙境的艾丽斯朝兔子洞里窥探的效果。
一个信号无声地掠过。
旅馆经理基尔绕过桌子走出来,站在能够看到整个门口的位置;他伸了伸两臂,打了个哈欠,然后拖拖拉拉地朝门牌上刻着「男士」的小门走去,推开门走进去没影儿了。
沃尔特立即停止了吸烟。他没有把剩下的烟蒂扔进垃圾桶,也没有把它扔掉踩灭,他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火红的烟头把它搓灭了,而且动作相当缓慢,没有半点疼痛的表示,烟头被他轻松随意、完全彻底地捻灭了。接着,他满意地看到烟火完全熄灭了,便用一种及其古怪的姿势把烟蒂朝肩膀后面一扔,然后走上台阶,进了高地旅店的大门。
这是个令人焦急万分的时刻。埃勒里没把握这位Wye先生会做什么。Wye先生上次离开的时候把312房间的钥匙撂在了前台上,沃尔特没有钥匙。
四面八方,许多双眼睛在注视,许多只耳朵在倾听。
他没有走到前台去,其实,为了让客人方便地找到钥匙,那把312房间的钥匙一如既往地挂在台子后面的挂钩上。他甚至没有朝那里瞥上一眼,根本就没有朝桌子的方向挪上一步,相反,他迈着平稳、轻快的脚步直奔楼梯走去。
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上,他碰到一个人自上而下地走过。就在这时候,沃尔特把手里提着的打字机放在地上,用力磕打他左脚上的皮鞋。等那个人走下楼梯,沃尔特直起身,拾起了那只信号发送器,继续朝楼上走去。
到了三楼,他不慌不忙地朝312房门走去。
对这个环节,埃勒里预先设计了一个万全之策。
在312房间外面的防火梯上,埃勒里紧张地发出一种「咯咯」的声音,点了一下头说,「是的,」又低声说,「当然。」
312房间位于这所旅馆的最后面,因此防火梯背后是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的其他建筑的后墙,所以他们不用担心背后会出现好奇的目光。
埃勒里背靠着肮脏的砖墙,两眼紧贴着手上举着的潜望镜的目镜。他的父亲、地区法官和警察局长一直在凝神倾听耳机里传来的各路情报,而此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众人朝埃勒里转过脸来。
他点点头,「是沃尔特。」
「你确信那位Y先生就在这儿跟他见面?」
「我确信。」
「那就好。」警察局长满意地说。
那个房间里设置了窃听器,与之相连的磁带录音机正在对面的房间里平稳地运转。
「堵了个正着。」警官轻轻骂了一声。他也举着一架潜望镜,而此刻沃尔特正好把他的打字机放在窗子前面。四个人紧紧贴着墙站在这扇窗户外的两边。
沃尔特试着拉了拉窗子,它很容易就关紧了。他转身朝里面走去了。这是警官获得的一个小小的胜利——在此之前,警官指示先遣人员把窗子的铰链和锁芯统统不留痕迹地上了油。他们还把那张小小的床头桌放到床脚这一头,一只细弯的台灯正好照射在桌面上。
沃尔特把打字机放在床头桌上,打开它的盖子,把信封和信纸放在床上。接着他坐到桌前,正好把左侧面对着窗户。他伸手过去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明亮的光线罩在他的脸上。奎因警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他站起来,圆睁双眼,又一次贴近潜望镜去细看。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微弱光线中的其他几个人。
「那不是沃尔特。」
警察局长也猫着腰凑近去看,这位久经沙场的警界老将惊愕地脸都变了形。
「我的上帝!伯特,」他对地区法官说,「你看!」
地区法官的嘴张得老大,下巴长长地垂了下来。他离开潜望镜,目不转睛地瞪着埃勒里,好像从未见过奎因警官的儿子。但是埃勒里只是紧咬下唇,从潜望镜盯着房间里的人。
现在,那个人朝床上伸过手去。他把那探信纸的封面扯掉,揭下一张信纸。奎因父子急忙把视野对准那张纸,调整潜望镜的目镜焦距,直到眼前的物体清晰起来。
「白底蓝格信纸,」警官喃喃地说,「同样的信纸!」
那个人把一张信纸卡到打字机的卷纸轴上,然后开始调整上下距离,显然是要对准纸上的蓝色格线。
警官低声说:「我会受到诅咒的……」
「你说什么,老家伙?」警察局长紧张地问。
可是老人对儿子说:「这就是你弄清楚了的事情?什么倒着走的狗,什么Y的信纸两个角上的指纹!」
「肯定不会错的,」埃勒里点着头说,眼睛仍然直盯着前方的目镜,「由于他得反复调节信纸在打字机上的位置,以便准确地打印在格线上方,所以指纹就集中在两个上角了。因为打字机自动换行的间距和信纸上印刷的格线间距不同,所以他每打一行都得用手拽着信纸一点点对齐。结论是:谁的指纹留在了那些信纸的两个上角,信就是谁写的。很简单。」接着埃勒里凑近父亲,语气沉重地说,「如此简单的事情,我用了三桩命案和一桩未遂命案的功夫才搞清楚。」
此刻,那个曾经是沃尔特的人敲击着键盘,开始写他的信了。他只用两个手指打字,平稳、均匀、迅速地打出一申串文字。每打满一行,他就要停下来,调整信纸的高度,正如埃勒里指出的那样。
「他写的是什么?」警官嘟囔着说,「我看不清楚……」
「我看得见,」埃勒里调准焦距,读出了信纸上打印的文字:
我亲爱的沃尔特:
你已经完全照我的要求去做了。你做了我要求你做的全部事情。但是,由于事情的发展出乎你的意料,我们最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由衷地爱戴和赞赏,我亲爱的沃尔特,这暂时的失败完全不怪你,我绝对不会指责你。
现在必须等待一段时间。
所有事情都有各自的道理。
要谨懊小心,我亲爱的沃尔特。
要耐心,要做你自己。
「他停下不写了,」埃勒里轻声说。
「我想,」警察局长说,「这就够了。你说呢,伯特?」
地区法官的嘴唇紧闭得成了一道横线:「足够了。」
「好吧,」警官说,「把他抓起来吧。」
警察局长对着微型对讲机说了句什么。
埃勒里用一个拇指按住窗子上的锁,另一只手拖住窗子的下面的边框,两腿用力支撑着身体。
有个人像轻烟一样飘进了大厅。他是从312房门对面的房间飘出去的。此刻他正抱住门厅的柱子用力猛拉。柱子上包裹着的金属装饰板被他连同固定铆钉一起拽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刻门被猛地推开了,同时埃勒里把窗子推了上去,飞速跨进了房间。
闪电般地,那个打字者明晃晃的脸转向了埃勒里,同时那个人慢慢欠身站了起来。
「不许动,」门道里的探员说了一声。灯光下的那张脸慢慢朝那个侦探转过去,缓慢而冷静地看了一眼他握着的手枪,似乎觉得很好笑。那个人站直身体,转回头望着埃勒里。
「我若是举起手,当然,」他用一种低沉的、显然不同于沃尔特的而且令埃勒里头皮发麻的嗓音说,「你也就不会存在了。」
一阵漫长的静默。埃勒里身后的窗口,奎因警官、警察局长和地区法官的面孔都像石膏面具一样凝滞了。门道里又来了两个探员,一起开始行动。埃勒里用一个轻微的手势阻止了他们。
沉寂中众人齐刷刷地望着那个人——帝王般的威仪、雪亮的眼睛和几乎没有嘴唇的嘴。
「发发善心告诉我,」埃勒里温和有礼地说,「为什么非要让约克一家死绝?」
「因为那位父亲的罪恶。」那人站在桌子旁边回答道。
「不是父亲们的?」埃勒里加重了那个词汇的发音。
「我已经说过了。」
埃勒里低下头说:「谢谢你。」
正在跨越窗台的警官弄出了些许声响,埃勒里随便地把一只手放到背后,朝后方做了个强硬的手势。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换了一种语气说,「假如我……会……它——」
那个「它」字还没有完全吐出口就无声无息了。那双雪亮的眼睛暗淡下来,渐渐
看去,冲着警官、警察局长和地区法官愣了一眼,重新转向埃勒里。
「沃尔特,我们希望你跟我们回去,」埃勒里说。
一丝笑容出现在那张松弛的嘴唇上。一个温和、愉快的、「我有甜蜜的小秘密」的那种笑容。
「好的。」沃尔特说。
「那位莫顿·普林斯医生,」仿佛是在一个世纪过后,埃勒里说,「他可算是开了这类事情的先河。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同,直到那两位精神病专家——西格鹏医生和克莱克雷医生出版了他们惊人的学术报告《黄昏三面人》,以及伊芙琳·兰卡斯特步其后尘,在詹姆斯·坡灵的协助下完成了她的《黄昏,最后的面孔》。所以我想,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没听说过多重人格了。」
奎因警官还是很难介入儿子这种宽泛无边的演绎。
「我猜想,」埃勒里呵呵笑着说,「如果不是他们亲眼目睹沃尔特如何从他的第二重人格变回第一个的话,很可能他们会至今争论不休——是否该把我送到贝莱芜精神病院中进行病理观察呢。我真搞不懂,人们怎么就那样难以理解多重人格表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一事实。伊芙琳·兰卡斯特在发现她最后的面孔前曾经有三种人格。普林斯医生曾经记载过一个人同时具有五重人格的案例。而且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彼此可以互不相知。」
警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