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壕垒,粮食被他卖掉,得五百银两;抽去百姓则算是出官差。日本兵打来时,又用占得的俄军仓库所存的千条毛毯向他换取百名女子去陪夜。马知县便令兵丁衙役到一面街把所有妓女都赶去日本兵营里;人数不足,又捉了些野妓,暗娼去抵数。三天后放回来,日本人出了毯子,自然不出第二份钱了;马知县是他们的父母官,她们是奉父母之命去的,哪有理由向父母讨宿钱呢?而父母官是她们的天然恩主,得个千把条洋毯子只不过算收受夫家的一桌彩礼——应该的。他从这又得了几百两银子。再加以其它一些外项收入,捐官的资费抵得来回还带拐弯儿。上面,山高皇帝远;省里的督、抚们这阵子正被俄国人缠扰得发昏又带死的——他们俄军打不过日本兵,却能欺负中国人,——省城离前线极近,又是中长铁路的重要站口儿,前线下来的伤兵搁这儿急救;战场需要的人力,物力在这儿拿出来应急;败兵将军们许多恼愤要往这儿煞。北面俄国人从家里前来增援的大股人马刀枪要到这儿整队,调拨、布署;沙皇委派的钦差来视察、督战也到此地逗留;以此这省府要地就俨然成了俄国人的一个临近战场的前沿大兵站。俄国人原就以大清国的强邻自居;还辽有功,又成了一个恩主,整个就是中国人的上眼皮。尔今被日本人打得大败亏输,气急败坏中,不向清国官民——特别是省府督抚发威、泄气又当怎么的!这么一来,这些大人先生们可就苦了,因为他们明白,人家败是败给日本人,不是败给中国人;惹恼了杀个几万子中国人或者向朝廷说一声“他们对友邦不恭”,你就还得照样不能把人家怎么的儿。以此就只有整天夹尾巴狗儿似的,随着那些输了红眼的俄国将军们的屁股转;并且还得低声下气,奴颜卑色的时时陪着小心。大清国虽然声称“中立”,其实啊!这时候,这些地方的官老大人们比败军的俄过人日子还不好过。这就叫“鹰捕野鸡——顾了头顾不了腚,哪还有那份精神去管那些下属们贪赃枉法的事!马知县就是看明了这个情形,才敢乘机发这些洋财的。
别看省城的大员们日子难过,那是省城里的事;盖牟小县可是雨过天晴,战场早以推到海城、辽阳那边去了;新来的日本人还在一心一意的去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要把俄国人赶回老家去——暂时还没有闲心来理会占领区的一些闲事。马知县这时就是盖牟小县的说一不二的主人。
自从“老油渍”汪鹤年引报上来何老道这宗大案,马知县为表明他没有只吃干饭,便打定主意,要好好就此事作出些政绩来,以此,从开始就表现出干国良臣,勤劳王事的尽头儿和雷厉风行的气派:毫不迟延的查办、拿人、审问。自从人犯带到,他已亲自坐堂审问了三、四次。
五道阎罗驭鬼卒(4)(5)
四
第一次审老道。马知县袍服顶带,气势汹汹,一付威严的坐在大堂之上并令两厢衙役把堂威喊的响响的,准备在精神上先制服了这个老团匪。待到下面把犯人挟带上来,马知县一看就泄了气那老道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的架着膀子,差不多是拖上来的。只见他脚带重镣,双手肿得象两个红皮窝瓜一般抱在当胸,也带着铐。倒仰着头,半闭着眼,苍髯白发蓬乱成一个团;不但毫无凶恶之气,就连活气也没有几分了!对着这样一个半死之人,马知县心想自已准备下的威风是白费了。待犯人被推放在公案前的时候,马知县看看他还能挺坐着,便一柏惊堂木,高声喝问:“这个老道,你叫何山吗?”
老道只微微一点头,沉黙着。
“你一个出家人,又这么一把子年岁了不说安份守己混日子等死!怎么还领头练拳闹乱子!又为什么在官府平定拳乱中不出头自首?”见老道象没听似的,他以为他耳聋,便又提高嗓门问一遍。又加一句:“又是几年了也不来衙门投案,是想要隐匿到底吗?”
老道只直直坐在堂下不言语,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象似没听着。
马知县便问衙役:“他耳聋吗?”
衙役回答说:“不”。
马知县心头怒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七分,把惊堂木在桌案上敲的镇山响,喊:“大胆的贼老道,你敢目无国法,渺视公堂,拒不回话!谅是不给你些历害你也不知拒供的‘好处’。来呀,竹签侍候!”他所以要用这种刑,是想到老道年岁大,怕一下打死断了口供。因为钉钉,手已肿成了那样;用这竹签扎指甲缝是不行啦,只好吩咐扎他的脚趾甲缝。
正在行刑吏在下面动手要行刑时,坐在马知县左侧的花胡子陪审师爷俯过身贴在知县耳朵上说:“大人不可用刑。岂不见汉人路温舒在《尚德缓刑书》中说‘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您想,他这双手伤成那样,一定是只求死而不得的了。所以才这么一付架势,若再用刑,倘或死在堂上,不是正中他的下怀而陷您于不明不明白的处死人命吗?”
“依你怎么样呢?”
“依我看还是缓着些,待他手伤稍愈审明了,再定他的罪才好,免得给日后留下罗乱。”
马知县听了这话,沉吟一下,点点头,无力的向下吩咐:“不要行刑了。带他下去,让他好好想想;下次再这么硬气是一定饶不了的。”
谁知,此后又连过了两堂,任是怎么问,老道只是一言不答。马知县总是忍着怒气毫无办法。到用起刑来:竹签子扎了,火烙铁烙了老道被折磨背气几次,看看就要断气了,仍是一言不发。这使马知县有些犯了嘀咕,怕的是这么一句口供没有的让他死,日后当真问起来实在也不好说话。正在无法可想时,“老油渍”呈送上来那一包袱乱党的书文。马知县心想:原来没有物证、没有口供,弄死他不好说话。这一回还有什么说的!于是次日又升堂审问何老道。
老道气息淹淹的被提上堂来,经百般审问依旧是不吭一声。马知县最后拿起《天朝田亩制度》和写有“大道之行……”那张纸片,送往案前让老道看着道:“何老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原来还只当你是拳匪了;冲这个,你这拳匪案倒还是小事一桩。这一回你要把这‘太平天国’和‘大同’的事好好说道说道了;不然,这下场你该明白是什么了!”老道略抬一下眼皮,一眼瞥见那书和纸,当看清了时,眼里立时射出两道寒光。但是,一瞬间,又垂下头,闭了眼,低沉的说道:“罢了!罢了!我只想闭口一死万事都了,让你胡塗去吧,不想这些东西落在你们手里,我就是不说,你们大约也知觉了几分,索兴我就死个明白吧!告诉你们,也让你们知道:世上还有那么一些人在专们给你们这些恶徒掘墓坑的!大清的天下不久了,你们这些恶狗也咬不了几天了!可是有一件,我的话很长,恐怕得说上几天几夜,这就不是在这个堂口儿上能说得了的了。况且我的一身又是这个样,所以要是依了我,就给我一个合适的所在,你们,知县也可、师爷也可、书吏也罢,若不嫌絮烦你们去那里听我讲,如若不然,哼,……”
几次堂审中,老道的沉黙,使审堂的马知县和陪审师爷的心口都象似塞了一团棉絮,而且一次比一次塞的紧,简直要憋闷死了人。这会儿,老道要大开闸门道出他的一肚子密秘,使他们要办的案子一下子豁亮起来,这就够喜欢的了;何况爱听秘闻也是人人都怀有的一种心理。因为这两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再说何老道眼下的情形,就是不带镣铐,再借给他几条腿他也逃不了啦。
马知县和陪审师爷一商议,当即便让把何老道先带下去听候安排。然后退堂,回到后厅二人商议定了:从今天起,撤去何老道的镣铐,安顿单人住进看守所看守们住的一间向阳、辟静的房舍里,派专人看守,另外找人好好给治伤、好好管待饭食;衙门这面派定两名书吏每天去那里记录老道所讲的每句话、每一个字。因为从那些私藏书文和老道在大堂上的神情、言语里可以看得出、这老道必定是个饱经事故的过来人。记下他的讲述,不但是办案必要的供词,还有几成可以从中再找出更多的隐秘事情。所以此事关系重大。记录供词的人不得苟且偷懒,疏忽遗漏。最后要两相对照,看出有谁遗落,脱误的要责罚;克尽职责,记录周详无误的有赏赐。马知县把这些事安排已毕,便心安理得的回后庭等候回音去了。
且说两名书吏领命,次日来到何老道的监房,见他侧卧在床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两只钉伤的手已由监医给敷药包扎着。便不多言语铺排下纸笔墨砚,催促他讲述。老道睁开眼,支起臂肘要坐起来,看守上前拽着,让他坐起身。老道痛楚的直咧嘴,睁开眼睛翻眼看看面前两个书吏,再看看桌上的纸笔。书吏冷冷的说道:“你不是在大堂上说了要讲述你的事吗?那么就讲吧。我们两人是奉老爷的支派来记录的。”
老道微微摇头说:“不用记,我自已来。”
二人吃惊的问:“你的手……?”
“手吗是不行了,我这嘴还行哪!”
“哪就说吧!”
“说?”他又摇摇头,“来把笔给我放在嘴上。”说着凑到桌边坐下。两个书吏不知他要耍什么把戏,只好把笔放到他嘴上,让他叨住。只见老道双肘抵案,擎着伤手,探下头把笔在砚里醮了墨,便回过头在纸上灵巧的写起来。这动作使他那滿头白发漱漱颤抖,直似一头发威的狮子。再看那纸面,字跡虽说不算甚好,可也清楚可观,只是字块大了些。这就把身边的人都惊呆了,只顧看他写下去。
半个时辰后,老道已是汗水淋漓了。但他还是只在书吏给换纸的时候才稍歇口气。就这样,写写、歇歇的写下去。
两个书吏看了一会,二人就互相递个眼色,到外面去嘀咕:说是他写的那些话也不象供词,甚至还尽是些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