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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冲上前去。高大健壮的非裔男子自身后抱住了她,用力扳倒。那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她已经无力抗拒。火苗直窜上肌肤,触及纤薄丝纱,猛然便燃成喷薄焰光。她身上的纱袍瞬间已被火焰吞没。在阿南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
阿南将她按倒在地,脱下外衣拼命扑打。火苗渐渐熄灭。他抓住地上的女孩,将她拦腰抱起,走出狼狈不堪的房间。
他将她抱回主卧室,放进那具黑漆棺材。昏迷的少女在他怀中低声呻吟。阿南轮廓模糊的脸孔再次露出古怪神色。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华丽长发已经被烧灼得断续凌乱,末端焦黄卷曲。她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每一寸妖娆胴体都布满潮湿冰冷血丝和灼痕。然而那还不是最惊心的。
她一双纤细优美如玉凝脂的手已经不成形状。皮肤焦黑,指甲脱落,手指扭曲成怪异形状,如同鸟爪。
阿南看着她,脸上肌肉微微痉挛。
可是那张蔷薇般瑰艳脸庞,却仍是令人恐惧的完美。那样的烧灼居然丝毫没有伤到这张容颜。那个人所珍爱所留恋的美。她的眼角渐有泪珠滑落,断续连绵。她在昏迷中低声啜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
阿南静静地凝视着洁白丝缎上的她,然后轻轻合上了棺盖。
他慢慢走出了卧室,回到方才那间书房。
看着凌乱如斗场的房间,他无声地叹息,拾起那张皮纸。
皮纸上只有一行字迹,字体古雅郑重,签名流利,看得出书者的镇定毫不犹豫。
壁炉已经彻底熄灭,阿南走近它,微微踌躇,他似乎有些恐惧。然而责任感令他无法后退。
望着洒落在地的灰烬和壁炉中几乎无法看清的余灰,他哀伤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彻底改变的,不是一切,胜似一切。
之二十二 镜残
1882年·伦敦。
他举了烛光走进房间。夕阳如血,淡漠悠然的一丝,慢慢沉入地底。他看着最后一缕夕暮没落,然后俯下身去推开了棺盖。
他看着她。黝黑扁平的脸孔漠无表情。眼里却有浓浓哀伤。
她静静地仰望着他,一声不出。苍白脸孔斑驳殷红泪痕。长发苍凉优雅地铺散开来。她躺在洁白丝缎上。一袭白衫单薄如尸衣。
他放下灯烛,慢慢探进手去,托起她来。那惨白飘轻的身体,诡异冰冷温度。他把她抱了起来。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阿南……'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从腰间抽出金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手腕切了下去。
肌肤迸裂,鲜血泉涌。他扶起她的头,将伤口贴上她苍白唇瓣。她用力别开头,血自唇角涌出,她呛咳出声。'……阿南'
他抱着她,臂弯中是韶龄少女,容颜如玉,纤细肢体却枯干如柴。他直直地盯着她孱弱的拒绝。雪白衣袖下露出纤细手臂,他忍不住移开眼神,不忍卒睹。焦黑结痂伤痕下弥漫潮湿粉红血肉,十指粘连,筋骨模糊。太严重灼伤,布满全身,只除了那张诡丽容颜。几乎可以说,她整个人已经尽毁。
他执拗地将伤口送到她面前,她虚弱地躲闪着抗拒着,他用力抱紧了她,然后将一只小小的香袋放在她胸口。她看着那柔软的丝缎香袋再看着他,泪水突然疯狂流下。他将凝血的伤口在刀锋上磨开,重新贴近她唇边。
她啜泣着吸饮起来。
黑种男子平静脸庞渐渐笼上痛楚。他抱着她,不住颤抖。怀中的柔软妖魅一旦被本能掌控,便丧失所有理智。他太明白而她更加清楚。然而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无法抗拒。
她用力咬住他的手腕,拼命地啜饮着。他扭曲而镇定的神情,拥着她如怀抱某种邪恶而珍贵的生灵。不敢不忍不愿不甘放下。他苦苦地撑持着,直到她惨白脸颊透出一丝血色,直到她呼吸平稳眉目舒缓。他慢慢地将她放回棺材里。
他无力地坐在那里注视着她。泪痕在她脸上结成绯红痂块,她痛楚地仰望着他。
“……阿南。”
他再次把手指放上嘴唇。她知道这是这个被割了舌头的男人示意她收声的姿势。她喘息着咬住下唇。
'阿南,我会杀了你的'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为她推上了棺盖。黑暗笼罩下来,清凉安稳。彻骨的芳香弥漫开来。她蜷缩在黑暗深处,再次流下泪来。
神啊,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给我一个结束,求求你。
我还要如何撑持下去。
我想起一些事,很多事。
关于我和巴瑟洛缪的事。
如果昏迷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沉睡,那为何还要给我醒来的机会。
我一动不能动,没有血液,没有灵敏和力量。我在棺材里享受死亡的威胁,然而打开棺盖,将我重新拖回漫漫人间的,是他给我留下的人。
他给了我一切,包括阿南。
柯敏死后,有近五十年的时间我们远离人群,不再雇佣管家,仆人或者车夫。然而1873年的那个黄昏,我醒来,他把那个黑种男人带到我面前。
“薇葛,这是阿南。”
于是我说你好阿南。对他温柔微笑,甚至没有露出牙齿。我看着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他有一张和柯敏一模一样的脸。我是说,那种近乎悲观的决绝和冷漠,獒犬一般忠心耿耿的气质。
我想起他,巴瑟洛缪,他带给我的那些,在最后的一些日子里。他带我去旅行,遥远的,寂寞的行程。他教我如何将棺材带上船,将悲伤理由托付给身边神色好奇的人类,然后换取他们善意的同情和怜悯。有些时候我们是带回病逝他乡的长辈,有些时候则是将恋人的尸体运抵家族的墓园。哪一种理由都驾轻就熟。大多数时候,我们会被看成是一对情侣。如果他愿意将外表弄得再老一点,或者我再故作天真地伪装得年轻一点,也许我们可以扮做父女,可惜我知道那绝对会令他发疯的。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装作抱病留在船舱里。他偶尔会出去做些什么,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我身边。夜深的时候我出去猎食。这不比在陆上可以肆意。他教我如何潜入人类的舱房,迷惑那些孤身一人的旅客,在他们的喉咙上留下纤细齿痕。安全起见,一夜最好不要只在一个人身上满足饥渴欲望,那无疑会造成命案。迷惑他们,引诱他们,在他们的迷幻之中将齿尖嵌进温暖皮肤,品尝甘美血液,然后轻盈离开。很快旅客之中会有奇异热病和暧昧绯闻一起迅速流传,男人会聚拢起来谈论一些诱惑的梦魇,譬如在高烧和极乐之中见到的绝色美人。女人们则苍白了脸为夜晚的到来忧心忡忡,不知那无法医治的病症几时会降临自己身上。
那种时候我总是站在高处俯视他们。海风将长发和双层斗篷一同吹起,及肩纯黑面纱在我的轮廓上轻柔滑动。我耐心地注视着他们。
“你要她么,巴瑟洛缪?”我会指着某个艳丽成熟的女人这样问他。他默默摇头。于是我说我要。我喜欢杀戮那些成熟的,妩媚的,像甘甜的热带水果一样鲜美诱人的女子。感受她们柔软温热的皮肤在嘴唇下渐渐冰冷,是无上乐事,自然事后巴瑟洛缪掴在我脸上的耳光除外。我一旦吸起她们的血便无法自制,不到死亡绝不罢休。他只是打醒我,再目光怜悯地看着我,不解释亦不道歉。那种明了一切的目光令我有撕碎他的冲动。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永远也不可能像她们一样。我永远都只能是这个停滞在光阴从爱怜转换成暴虐那一刻的女孩。我永远都做不到。
如果制造我们的是魔鬼或者神明,他会知道我有多渴望憔悴苍老。那是人生,是经历,是感受,是一切都有尽头。你永远无法懂得那种痛楚,当你确知自己的一切永无止尽,你只能像地狱之中的冥火一样,向着某个湮没于黑暗之中毫不可见的未来飞舞过去。那种无望和疲惫让我窒息。
他让我窒息。
他根本就不应该让我清醒过来的,巴瑟洛缪。
为了这一点,我恨他,就像爱一样深。
我一动也不能动。烧灼的苦痛在每一寸肌肤上蔓延,我像被封闭在陶瓷外壳下投入烈火之中的水生生物。我的喉咙无法呼吸,然而我仍然不能死去。有些什么在我的血管里流动,汩汩的节奏清澈坦白。那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饥渴,我寒冷,我灼热。我的眼睛甚至看不清楚棺盖上的雕花,我闻不到弥漫白缎深处的芳香。可是我的心跳和血管依然被某种力量所驱使,强烈稳健地运转着。那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啊。
干涸眼角有泪水滑落。我可以感觉,却不能确信。
那不是为他落下的泪,我永远不会承认。
我记得那些日子。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一切,那一切甚至远比一百年前那个名叫萧晴溦的女孩所能拥有的一切更为清晰。那些日子里,他让我学习一切生活细节,出游,猎食的方式,如何避开其它吸血鬼。而他是从来不肯让我暴露在同类面前的。
他甚至教了我账簿的处理,将我介绍给他的代理律师。那是从不曾有过的。他从来都把我当作美丽玩偶宠爱,从不曾让我接触这些人间烟火。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仿佛预感到他将要离我而去。
他要离我而去。
他教我如何妥善地使用魔力,把玩人类可以相信的理由,用吸血鬼特有的神情气度伪装得天衣无缝。凭借那种生为鬼魅便无形具有的欺瞒手段,我们几乎可以达成一切事。蛊惑和操纵人类,然而巴瑟洛缪教导我说,那是不可靠的。
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可以自如地应用这种魔力,令脆弱的凡人完全服从我们。可是那一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