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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梦回
我没有名字。能够叫出我名字的人,拥有那资格的人,他们只是对我轻轻微笑,用更亲近的字眼告诉我他们对我的眷恋。
晴游叫我薇葛。
如果听见那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嗓音,“小雨儿。”那一定是晴澌。
而晴洲,今生最初与最后的一声呼唤,暧昧而凄美如谜。他的声音如同爱抚,沙沙地摩挲过我充满渴望的肌肤。
他轻声地叫,“薇,我的薇。”
十五岁那年,晴洲自法国归来。离去十年,那是历代萧家首席继承人必经的磨练。他成功地得到了祖父的认可。
为庆祝他的归来,萧家举办了惊人盛大的夜宴。
那晚我破例穿了红。奇异的明丽,断肠般冶艳。晴游要我这样装束,于是我听从。有生以来头一次,我在众人面前绽放这样张狂的绮丽。从前只穿白,是心爱,也是无谓,无谓与那些贵妇淑女争奇斗艳。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厚道,而是无聊。
“风流既已占尽,也便罢了。”晴游微笑道。我总是迷恋地看着他移不开视线。我的哥哥,他太美,太蛊惑,那种超拔群伦的秀丽和清挑,注定了无人可以同他比肩。二十二岁了,他仍未成婚。事实上,放眼帝国上下,万千群花,我也实在不知道有哪一家的女子能够配得上我的哥哥。容色,才华,身手,上帝原来当真并不公平,他太眷爱我身边这个完美的男人。
晴游挽了我走进大厅,熟悉的灼热扑面而来。是数十盏奥地利极品水晶吊灯投下明亮光线,更是满厅来客纷纷回首注目的眼光。我们默契地彼此对看一眼,晴游轻轻握我的手指,我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那一刻,万籁俱寂。惊叹声被勉强屏住,有几位女客的扇子不由自主掉落在地。只有馥郁花香在宽广的大厅中徐徐流淌。那奇异芳香仿佛会闪烁出光亮,摄魂般的美感。
满堂华丽的惊奇和寂静之中,只有他的脚步沉稳均匀。
他走到我们面前,微微一礼。
“游堂兄,感谢您光临。”他轻轻抬起头,笑意在唇角飞扬起一个诡异弧度。他扬眉看我,并不称呼,只执起我右手轻轻一吻。
那一瞬间,那双冰绿眼瞳仿佛一道逼人闪电,再次不由分说地透入我心底。他微笑,笑意如此清冷,是杀机暗伏的挑衅,却有某种不经意的柔和在那一扬眉间划过我心头。一柄柔软而锋利的刀,瑟瑟地,在洁白如缎的心屏勾勒出某个并不清晰却深不可测的形象。
萧晴洲。
这个与我同龄的神秘男孩。他依旧着黑色礼服,洁白衬衫内袋里却露出一枝殷红蔷薇。那般艳丽,骤然夺目。我抿起嘴唇,故意不看他。偏开头去,却发现满庭摆放的花朵,尽是那似血绝艳颜色。我有一点点诧异。回过头,晴洲的目光肆无忌惮跟随我的眼神。毫无疑问他正等待着这样一记询问。
这时宾客们终于从我和晴游出场那一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女人们开始悉悉簌簌评论我今夜的装束。我依然一言不发。男人们向晴游围上来,试图将他融进某些热门话题里。
我放开晴游的手臂,微微一笑,然后径自走开。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陪他出场,做他当晚的女伴。一次又一次打碎那些觊觎我哥哥的女人们的美妙幻想。我无聊地叹一口气。
“尽管我知道你不是为我而来,可是这无聊也未免太露骨了一点。”
我不回头,洁白手指径自同一束花朵缠绕,仿佛冰与云霞交融的美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寒冷。我快活地反问,“既然如此,又怎么样呢?”
他走近我,毫不顾忌地抓住我戴有玉镯的左手,拉到面前。
“我不知道你穿红色居然这样悦目。”
那眼光又是肆无忌惮。
我浅笑,“你才见过我几次?”
他沉默,然后低低地说:
“或许我是太迟了一点。”
我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细细看他。萧晴洲。这个高挑俊俏的男子。他长发垂落,那洒脱姿态很像晴游,但他眼底没有表情的宁静,却是与众不同的冷漠和直接。这一点却又同晴游的温存气度大相径庭。何况,他身上浓重的黑色,那是刺痛过我眼神的沉郁颜色。他是我从未想象过的人。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蔓延开来。我看向晴游,他唇边笑意悠然自得,向我示意。我再看过去。走进来的是个高大男子,身材是直能将礼服穿成戎装的挺拔俊朗,眼光深沉,面目清秀中隐带风霜。我轻轻微笑起来,明了了哥哥的用意。
原来如此。
那男子甫进来便被包围。崭新的偶像啊。我笑,回身重新玩弄起新鲜花朵,带一点冷酷的愉悦将花瓣一点点撕裂却不扯下,任凭它千疮百孔地遗留在枝头,碎裂的绮丽,分外招摇。
“是因为见到了那个人,才如此安静吗?”他居然仍未走开。
我笑起来,“那个人,那个人啊。”心头霎那涌起某种残忍的快乐。我转身看着萧晴洲,他安然站在原处,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突然有一点不悦。
“那个人三天之内会上门向我求婚,你相不相信?”
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脸色忽然沉下。我扫他一眼,于是走上前去。走开之前我笑对他道,“打个赌如何?”
他伸出手,不发一言。我们轻轻击了一掌。
“赌注呢?”
“回头再算。”我无所谓地挥挥手。事实上我也的确不想对他要求什么。我需要什么?我什么都已拥有。
向阿尔弗雷德走去时,面前的人群仿佛摩西分开红海般向两旁退开。我面前的男人清楚地看到了我,他眼神中的火焰依然明亮清澈一如当年。我微笑,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情滟如朝花。我提起裙摆对他轻轻一礼。他注视着我,神色惊愕,几乎忘记回礼。
“欢迎归来,勋爵。”我深深注视他一秒钟,然后转身离开。身后细语声经久不息。
回到晴洲身边,他看着我,那眼神如斯遥远。我禁不住打量一下自己的装束,没有丝毫问题,便对他不甘示弱地冷笑一下。
“按理,我似乎该叫你堂姊。”他淡淡开口。
我挑起眉。
“听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只是我比你晚了几个时辰。”
“所以刚才你理都不理我?”
他也扬眉,“你介意吗?”
“并不。”
他微微一笑,神气是占了上风的得意。那不就对了。他笑容里的傲慢就是这个含义。我气恼起来,便压低声音道,“你脖颈上的伤似乎痊愈了。”
他脸色一寒。我微笑,便转身离开。他在身后冷冷地说,“那柄刀还在你衣袖里?玩火的人,你当心了。”
我回身对他行了个优雅的曲膝礼,“不劳阁下费心。”然后再次压低声音,“若是你还想自讨苦吃,我也随时恭候。”
转过身,险些同阿尔弗雷德撞了满怀。他握住我的手,眷恋地吻了很久。
“薇葛蕤,我想念你。”
我微笑一下。从他闪亮瞳孔中看到自己今晚的模样毫不留情地绽放成一枝光华如梦的盛世妖花。裂焰红。断肠红。残霞红。一身绝艳,抢尽目光。无裙环的丝绸长裙,后摆极长如凤尾飘垂。长长的腰带是一整幅华美刺绣,束的很高,益发突显腰身纤细。缀满火红太阳石的紧身胸衣外罩了齐腰小衫,高领,长袖,没有多余花边镶嵌。事实上,整套晚装出奇的美感便是那变幻莫测的衣色,染工极其精致,几乎是过于精致了。自下而上,色彩呈现出多重浓淡均匀的交替,在明亮灯光下闪烁生光,旁妍侧媚,变态百出,一刻不停,眼光几乎无法捕捉。
“花光露气,灿若云霞。”穿好这套晚装给晴游看时,他轻轻鼓掌,如是评价。我在他深沉蔚蓝的眼眸中读到真实的赞赏。这套衣服是他专门为我定做的。衣料据说自遥远的东方古国而来。样式则出自我哥哥自家手笔。我相信全伦敦城愿意为了这样的眷顾而出让灵魂的女人何止千数,想来就有大笑的冲动。这样的华美雍容,穿在我这样一个任性而闲散的女孩身上,简直糟踏了衣服。
阿尔弗雷德牵住我的手,眼光中的眷恋和叹赏一如当年。我看着他脸颊上那道细长的伤痕,禁不住微微一笑。而他显然会错了意。无视众人眼光,他拉住我不肯放手。
我抿起嘴唇,暴躁性气又按捺不住。左手无聊地转动着手腕上那只戴了十五年的翡翠镯子,右手却忍不住收进袖中,轻轻扣住了霞月的刀锋。
这时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带一点幸灾乐祸的冷酷。
“勋爵,冒昧打扰。请容我自我介绍。”
我飞快接上,“我的堂弟,萧晴洲。萧家未来的继承人。今晚的主角。”
我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一冷。而阿尔弗雷德的脸色有一丝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家未来继承人”这个身份。
他说,“久仰。”
晴洲居然没有回答,他笔直地看着我,眼光毫无表情。然后他对阿尔弗雷德鞠了一躬,“请恕我失礼。”
他突然出手扣住我右腕,正中脉门,我吃了一惊,已经被他占了先机。刚想回击,他手上用力,我半边身子顿时软麻,无力挣扎。我又惊又气,急忙找寻晴游,却放眼不见他的身影。踌躇间,晴洲已经把我拉出大厅,推进旁边寂静无人的小客室。态度几乎是粗暴的。
我踉跄站稳,气恼之下,霞月已滑到掌心。他摔上门,冷冷看我。
“萧晴洲,你疯了吗?”我斥骂他。
他的目光碧绿如水。那种穿透的清明镇定。远离人群,收敛起人前的温文尔雅。他恢复成一个惟我独尊的男子,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停在原地不动,仰头看他。他走到我面前,极近,身体几乎贴合,态度逼迫而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