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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凊叙转头看她,一脸质疑,掠夺两字像钟声,清脆响亮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与其在这里可怜兮兮地觉得自己受委屈,不如壮大自己,任谁也不敢欺负你。”
壮大自己?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念头。
他只想要乖乖忍耐,忍耐到暑假,就可以见到妈妈;他想照着爸爸的意思,努力当好小孩,努力熬过这一年;他以为忍耐是力量,怎么会是……反击更有力?
见他眼底的戒备松懈,阿雪淡淡一笑,十岁的孩子和肚子饿的阿飞一样好拐,她揉揉他的头,像揉阿飞的毛那样,她喜欢这个小子。
“你想跟我走吗?”
话出口,她才晓得原来自己还是会害怕,虽然那样有骨气的一挺背离家出走,终究这个世界于她太大、太孤单,她想要他这个盟友。
安凊叙直直地盯着她老半天,才缓缓摇头。“不行,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妈妈来带我。”
想起母亲,他脸上漾起一弯柔软笑容,漆黑的双眼涌入温暖。
她扯唇,说不出心口涌上的滋味是什么,是嫉妒他还有妈妈可以来带他远离肮脏龌龊的家庭,还是害怕未来将要一个人生活?
不,所有人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她骄傲得就算害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害怕。撂下冷笑,她起身,拿起宠物提笼和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远走。
当时她并不晓得,这天,安凊叙望着她背影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依恋与不舍。
再遇见安凊叙时,已经是八月底的事。
阿雪在捷运站看见嘴角破裂、眼睛挂着黑轮,一脸无措的安凊叙,失魂落魄地坐在捷运站一角,垂下头,拧扭着自己的十根指头,无助得像只流浪猫。
只花了一分钟考虑,她走到他面前。
安凊叙顺着她的球鞋往上看,首先见到两条裹着黑色牛仔裤的腿,再往上,她的腰很细,细得用力一扭就会断掉似的,继续往上,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庞,倔强自负却充满戒备的目光在看清楚她的五官时,瞬间温柔。
他再不是几个月前那个乖巧的小可怜,他眼底增添了桀骜与愤懑,微扬起的嘴角噙着一丝冷漠淡笑。很好,他似乎开始认同这个社会的冷酷傲慢,阿雪有些得意地想着。
至于她自己,独居的几个月时间里也有了若干改变,她的心更冷,她的嘴巴更坏,她也更勇于面对那群“长辈们”。
现在的她,把寂寞当成零嘴,把孤独视为理所当然,她再不需要同党盟友,不需要友谊依恃,她要的是……另一只可以被改造的阿飞。
“你去哪里?”她问得简短。
“去找妈妈。”他答得简单。
从七月初学校放暑假,他就一直等待母亲来带自己回老家,但七月份过去,八月份来临,眼看开学的日子渐渐逼近,母亲没来,父亲借口忙碌,不愿带他回去。他再也等待不了,便背起行囊和全部零用钱,独自返乡。
“找到了吗?”看他那副落魄模样,她不必听就知道答案。
“她,不要我了。”他眼中凝起寒光,咬牙切齿的道。
她双手环胸,望着被弃养的男孩,脸上的笑容和他的一样冰冷。“所以现在—”
“我还可以跟妳走吗?”
她把视线拉开,对上不远处的售票机,像在思索什么似的,而他没有不耐,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许久,她问:“你不怕我是坏人?”
“不怕。”他凝目回答。
她再坏也坏不过抛弃自己的母亲,坏不过天天拿他当沙包打的安帼豪,坏不过时时出阴招害他的大妈,更坏不过无视自己存在的父亲。既然不要他,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为什么……他有无数的问号,而每个问号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阿雪清冽的目光像两道射线,射向他的脸,她弯下腰,勾起他布满青紫的小脸。
“你应该怕的,说‘不怕’,代表你还不够认识这个世界的阴险。没关系,我会慢慢教导你,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于是,他跟着她回家,成为家里的第二只阿飞。
阿雪的家很大,虽然是公寓,却有近百坪,六房三厅、一只猫,还有个二十四小时的女佣。女佣只会在铃响的时间里出现,其它时候就像个隐形人。
在安凊叙住进去的第二天,有一整面落地窗的空房间被改成健身房,阿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想打赢安帼豪,就得先练出几块能看的肌肉。”
然后,在健身教练的安排下,他一天运动三个钟头。
阿雪没让他上学,不只他,她自己也没到学校念书,但他们有各科家教,他们学的不是国语、数学、艺术与人文,而是经济、哲学、会计、英文和西班牙语。
她还聘请国立交响乐团的首席来教他拉小提琴,请知名大师教导他们国际礼仪,他们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房里全是专业书籍。
没人研究过这种与人群隔离的精英教育,对孩子的成长会不会造成心理上的影响,然而阿雪和安凊叙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十岁到十七岁,七年当中,阿雪把他从瘦小的一百四十公分的躯体拉拔到一八五,也把一双温暖眼眸变得锐利清冷。
他很少笑,每次发出的笑容都带着某种目的,如果缺乏目的,他吝于施舍笑意。他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能直指标的,说动人心。
他长得很帅气,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气质,走在街上,常吸引许多大龄妇女。曾经有模特儿公司经纪人看上他,想尽办法邀他加入,而他的回答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冷到让人心惊胆颤的眼神。
阿雪在十六岁那年小试身手,开始玩股票、基金、期货,虽赚得不多,只获利两成,但心养出自信,她越玩越大,成为股市里的大户,本来就有钱的她,钱更是多到可以翻天。
循着自己的经验,她让安凊叙在十五岁那年也尝试投资,结果却是惨赔,比起她,他缺乏对金钱的敏锐度。
但他的意志坚定,不肯认输,于是他们开始日夜研究国内外股票、全球经济,之后他决定再度出手,向阿雪借两百万,投入股市。
十六岁那年,他不但将欠阿雪的钱还清,还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十七岁,阿雪在他身上大手笔投资,年底时,一个登记着蓝伊雪的名,实际上却属于安凊叙的户头里,已经有着让人瞠目的财富。
清晨七点,多数十七岁的孩子,正背起沉重书包赶公交车、赶捷运,赶着在钟声响起时进入校园,但安凊叙没有,他正在练胸肌,一颗颗汗水争先恐后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冒出,年轻的肌肉、完美的线条,他因为健身,磨练出坚强毅力。
忽然,门被打开,他离开健身器材,顺手拿起毛巾,拭去身上汗水。
转身,只见阿雪慵懒地靠在门板上。他微微的笑意渗入眼角,她是唯一一个,让他还愿意免费微笑的人。
“我有话要告诉你。”语罢,她把手上的开水递给他。
“好。”他接过水,不急不躁,一口一口慢慢吞下。
两人走进书房,阿雪走到阿飞窝着的沙发里,把脚连同身子蜷进去,右手缓缓顺着阿飞柔软的金黄色毛发。
安凊叙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没有催促阿雪开口。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近日,我们要去拜访你的父亲。”她一开口,就是震人心神的语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事实上在心里,他早就没有父亲。
闻言,他敲着键盘的手一顿,阿雪的话虽震撼人,但他早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小男生,略做思索后,他打开网页,浏览全球股票,貌似不经意地问:“为什么?”
“你需要身分。”
“为什么?”
“你赚的钱应该存在自己的户头里。”
她语气清淡,抚着阿飞背毛的那只手没有停下,那是她在思考时专有的表情与动作,他知道。同居七年可以让人了解彼此的许多小习性,因此他没打扰她。
“阿叙,你害怕回家吗?”她又问。
“不会。”他并不害怕去见自己的父亲和那位已经二十岁、上大学的异母哥哥,不过要他见他们,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他连应付都不想。“我不介意把钱存在妳的名下。”他补充说道。
“但是……”她沉默了两分钟,再度开口,“我想送你出国念书。”
“为什么?”出国念书的理由有许多个,见世面、学语言、拿文凭……这些理由他都不需要,他的能力不用文凭来背书。
阿雪离开阿飞热爱的那张沙发,走到书桌边,盖上笔记型计算机屏幕,强迫他与她视线相迎。“我要结婚了。”
“为什么?”她才二十一岁,不是应该结婚的年纪。
“我要从‘她’的手里抢回我爸爸的公司。”她脸上带着冷酷。
所以她要把他从这个家里赶走,迎入一个陌生男人?安凊叙皱起眉头,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叩,那是他焦虑时的小动作,就如他明白她,她一样清楚他的习惯。“妳要那个公司做什么?妳不缺钱,也没有经营意愿。”
“所以,我要找个能够替我经营的人嫁。”她转开视线,看向他背后那排书架。
“妳只是在赌一口气。”
“也许,我想证明自己够强大。”
“那么,妳等我。”
“等你做什么?”
“等我满十八岁娶妳,我替妳经营公司。”
她轻巧地漾出笑容,身子往前趴,手肘靠在桌面上。
“谢谢你,可惜我等不及了,姑姑的野心越来越强烈,我要在她爬上董事长宝座之前将她拉下来。”
她连多一天都不要等,不要让那女人称心如意。
“妳已经找到适合人选?”
“对。”那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男人,他需要她的钱,而她需要他为自己效力,两人在一起,互蒙其利。
“那是个好男人吗?”
“我为什么需要好男人?期待他给我好生活吗?”
她嗤之以鼻,好生活要依靠好男人给?算了,这世上连亲人都妄想把她的骨头拆吞入腹,她凭什么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存有过度期待。
他的眉毛益发紧聚,她说得对,与其期待别人,不如依靠自己,但那个男人可靠吗?他会不会回头吞掉阿雪所拥有的一切?
“妳已经决定,再没有转圜空间?”
她拉紧嘴唇。“对。”
看着她固执的眉目,安凊叙只能把担心抛诸脑后。算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换他来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