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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偏见,只是,我怎么晓得们该不该接受,我怎么能保证我要她。她是什么人?天哪,刘,你真是冒失得有点滑稽了。”
“并不完全跟你想象的一般滑稽,大仁,古老的年代里人们找个瞎子,合个八字就行了,奇怪,爱情跟瞎眼的关系似乎总是很密切的。更古老的年代更简单,做男人的只要揪住女人的头发拖她回洞,而女人也只要装做力不胜敌的样子就可以了——这就是所谓发妻的由来吧!”
“刘,你老实说吧,你是哪里来的灵感?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要当月老的?”
“从第一眼看到你,大仁,她,那个女孩子,需要一个艺术家。”
“我不是艺术家,”不知为什么,提起这个头衔,我就觉得被损伤,“我开头就告诉了,我只是个油漆匠!”
“我也开头就告诉你了,”他提高了嗓门,“你不是,你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就是艺术家,艺术家可以去擦皮鞋,但他还是一个艺术家。”
“艺术家又怎么样?”我很不高兴他说。
“艺术家给一切东西以生命,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没有读过那个希腊神话吗?那雕刻者怎样让他的石像活了过来,你不羞吗?你不去做你该做的,整天只嚷着自己是个油漆匠。”
“好吧!你要我干什么,我只是一个男人,我不是神。跟我结婚的女人从我处得不到什么,除了一个妻子该得的以外。”
“好了,你听着,有一个女孩子,叫做潘渡娜的,是一个美丽而纯洁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我爱她——像爱女儿一样地爱她,否则,我就要娶她了。”
“潘渡娜?你是说她是中国人吗?”
“为什么姓潘就一定是中国人?她不是任何民族,她只是这地球上的人。”
“好吧,我倒也不太在乎她是哪里人,她多大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的在龄呢?总之,你看到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她当然是年轻的,年轻而迷人。”
“她住在哪里?刘,你为什么看来这样神秘。”
“她当然住在一个地方,但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对她有兴趣。”
“我当然对她有兴趣,我对任何女人都有兴趣,只是我不一定有娶她的兴趣。”
“好吧,我不相信你不着迷,大仁,她的背景很单纯,她没有父母,她随时可以走入你的家,她受过持家和育婴的训练,我知道她该得到你的爱,我知道,我是她的监护人。”
他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深凹的眼眶里贮满了泪水,他便不住的拿手绢去擦泪,而他擦泪的手竟抖得不能自抑。
“她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女人!你凭什么不信,大仁,你可以杀我,但她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女人,至少比夏娃好,比耶和华上帝造的那个女人高明。”
他哭了。
“你喝了酒吗?刘,你不能平静一点吗?为什么弄出一副老父嫁女的苦脸来呢?”
“因为,”他黯然地望着我,“事实上差不多就等于老父嫁女了。”
“她在哪里,你打算带她什么时候来?”
“在旅馆,明天来怎么样?”
“好吧。”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想想也犯不着那么认真,刘或许是真的喝了酒,我还是别跟他争论算了。
潘渡娜真的来了,跟在刘克用的背后。
有些女人的美需要长期相处以后才能发现,但潘渡娜不是,你一眼就看得出她的美。
她的皮肤介于黄白之间,头发和眼睛是深棕色的,至于鼻子,看起来比中国人挺,比白种人塌,身材长得很匀称,穿一身白色的低胸长裙,戴一顶鹅黄镂空纱的小帽,很是明艳照人。
她显然受过很好的教养,她端茶的样子,她听别人说话时温和的笑容,她临时表演的调鸡尾酒,处处显得她能干又可亲。
什么都好,让人想起那篇形容古美人的赋,真是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真的,潘渡娜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她像是按着尺码订制的,没有一个地方不合标准。譬如说她的头发,便是不粗不细,不滑不涩,不多不少,不太曲也不太直。而她的五官也那样恰到好处地安排着,她很美丽,但不至于像绝色佳人。很能干,但不至于掠美男人。很温柔,但不至于懦弱。很聪明,但不至于像天才人物。
总之,她恰到好处。
但是,我一想起她来,就觉得模糊,她简直没有特征,没有属于自己的什么,我对她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她像我柜子里的那些罐头食物,说不上是美味,但也挑不出什么眼儿。
“我们的潘小姐很可爱的,是吗?”
我没有想到刘当面就这样说话。
“是的,”我很不自在,“的确是让人动心的人物。”
“谢谢你们。”她用一种不十分自然的腔调说着中国话。
“如果你愿意,”刘又说,“随时可以到张大仁这里来,他是一个艺术家。”
“哦,艺术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唔,并不是随时可以来,星期一到星期五,我要上班,下午一点钟才回家,圣诞节快到了,我们很忙呢!”
“没关系,上班时间我不会来的。”
我暗暗吃了一惊,她的意思是不上班的时间都要来吗,但后来想想,也没有什么,有些女孩是生来就比较大方的。
“潘小姐不上班吗?”“现在还没有,不过有一个服装设计师要我做他的模特儿。”
她的确很适合做立体的衣架子,她有那么标准的身段。
我们的初晤既不罗曼蒂克,也没有留下任何回忆,其实如果把女人分为端庄的和性感的两种,潘渡娜倒是比较偏于后者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使人动心,她应该只适于做空中小姐或是女秘书或是时装模特儿,但决不是好的情人。
其实许久以来我一直想着一个家,一个女人。我的同事们都只想片面解决,我却留恋着旧有的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潘渡娜让人有触到塑胶的感觉——虽然不至于像触到金属那么糟。
但真正糟糕的地方也许就在这里,她并没有像金属那样触手成冷,我也就没有立刻伸回我的手。
※ ※ ※
那些日子很冷,早落的雪把人们的情绪弄得很不好。
潘渡娜常来,自己带着酒,我真喜欢那些酒,还有那些她做的酒菜。
有一天晚上潘渡娜刚回去,电话就响了。
“你到底打算不打算写订货单?”
口气很强硬,我一时愣住了,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喂,我说,你打算不打算写订货单?”
这一次是用中文说的,我晓得除了刘克用没有别人。
“什么货单?”
“潘渡娜,”他说,“她等着结婚,她贴不起那么多的旅馆钱和酒钱了。”
“唔,”我说,“我的周薪你是晓得的。”
“我晓得,她不白吃你的,她有一笔财产,每个礼拜可以领到200块的利息——她花不了你100的,你只会赚不会赔的。”
“那更糟,刘,我不喜欢有钱的女人,人都很自私,都想在婚姻生活里占上风,们怕我伺候不了潘渡娜。”
“听着,大仁,你如果一定要拒绝幸运,我也没有办法,潘渡娜还不至于找不到丈夫。”
“这倒是真的。”
“可是我希望是你。”我沉默了,如果和潘渡娜结婚,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我有一点怕她,记得小时候,我从不敢去插电插头,我怕那偶然跳出来的惨绿的火花。我对所有新奇的东西天生就有一份排拒心理。
“大仁,你决定了吗?”我仍然沉默,因为我不知道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
“这样吧,我想不必拖太久了,12月24日怎么样?我带她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上教堂,我就先和牧师约好,否则那一天他们准没有空。一切都简简单单就行了。”
“再拖几天吧!我要交一批货。”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这样说等于承认了。
“啊!”我立刻听到一声欢呼,“当然,延几天也好,潘渡娜也需要准备准备。”
那天晚上,我洗了澡,照例喝一杯冰牛奶,就去睡觉了——我奇怪我睡着得那么快,我简直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婚期订在12月31号的的晚上,1999年的最后一天。
中午,潘渡娜和刘来了,她穿着粉红的曳地旗袍,外面罩着同质料的披风,头上结着银色的阔边大缎带,看起来活像一盒包扎妥当的新年礼物。
教堂就在很近的地方,刘把我们载了去,有一个又瘦又长的牧师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那几天雪下得不小,可是那天下午却异样的晴了,又冷又亮的太阳映在雪上,倒射出刺目的白芒,弄得大家都忍不住地流了泪。
牧师的白领已经很黄很旧了,头发也花斑斑地不很干净,他的北欧腔的英语听来叫人难受。
“刘,你是带她来赴婚礼的吗?”他照例问了监护人。
他叫“刘”的时候,像是在叫李奥,刘跟那个1世纪的大主教有什么关系?
刘忙不迭地点了头,好像默认他就是李奥了。
牧师大声地问了我和潘渡娜一些话,我听不清楚,不过也点了头。
于是他又祈祷,祈祷完,他就按了一下讲台旁边的暗钮,立时音乐就响起来了。我和潘渡娜就踏着音乐走了出来,瘦牧师依然站在教堂中,等我们上了车,他就伸手去按另一个钮,音乐便停止了。
我们的车子一路回夹。车轮在雪地上转动,吱然有声。刺人的白芒依然四边袭来,我忍不住地掏出手帕来揩眼泪。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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