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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她每一部分都做了详尽的研讨,但终于他们作了结论:她完全等于人,她直到死时,身体每一部分都健康正常,她虽然并没有怀过孩子,但如果假以时日,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其实不怀孩子也没有什么,人类的女人不也常常不孕吗?
“那么,她为什么死了呢?我一清醒便立刻召集了一个全体的检讨会,所有的部门都没有错误,九千多科学家中的佼佼者密切地合作,造出了份量上那么正确的潘渡娜。但,潘渡娜死了,这个使我们奉上我们一生心血时间的女人,大仁,她死了,我们好像一群办家家酒的小孩子,在我们自己的游戏里拜堂、煮饭、请客、哄娃娃睡觉,俨然是一群大人,但母亲一嚷,我们便清醒过来,回家洗手,吃饭,又恢复为一个小孩子。
“那天,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我们失败在何处。最后我们承认,也许她自己说得很对——她厌倦了,其实我们也厌倦,但我们的担子很神圣,我是说,在冥冥之中,我们对生命、对神奇之物的敬畏,使我们不敢断然拒绝活下去的义务。
“潘渡娜属于她自己,她有权利遗弃自己,而我们,我们似乎属于一种更高的辖制,我们被雨水和阳光呵护,我们被青山和绿水怡悦,我们无权遗弃自己。
“大仁,有一天我将死,你们会给我怎样的墓志铭呢?我只渴望一句话——这里躺着一个人——我庆幸,我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和荣幸就是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人。”冬天的炉子把屋子涂成温暖的橘红色,松脂的香息扑入衣襟。而窗外,雪片落着,那样轻柔地,像是存心要覆盖某些伤痛的回忆。
“庆祝你的失败。”我站起来拿酒,“也庆祝我的鳏居。”
陈年的威士忌,20世纪的。我们高兴地举杯。
“让一切照本来的样子下去,让男人和女人受苦,让受精的卵子在子宫里生长,让小小的婴儿把母亲的青春吮尽,让青年人老,让老年人死。大仁,这一切并不可怕,它们美丽、神圣而庄严,大仁,真的,它们美丽、神圣而又庄严。”
他说着便激动地哭了,我也哭了起来。
风从积雪的林间穿过,像一个极巨大的极轻柔的低语,火光跳跃,松香不断,白色的热气袅升自粗陶的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