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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舱房比我的大,一幅点缀着粉红和浅蓝色小花的窗帘(显然是从地球带来的)遮去了四分之三的窗口。墙根处立满了书架和储藏但,柜体呈浅绿色,闪闪发亮,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理出来,胡乱堆放在家具间的地板上。脚边还有两台小推车翻倒在地,上面压着许多鼓鼓囊囊的文件袋,袋子已破,里面的资料散落出来。更有满地的图书,污渍斑斑,摔碎的蒸馏器皿、试剂瓶、溶解池的玻璃残片混杂其间。那溶解池的玻璃十分厚实,按理说即使从高处落下,也不可能摔出这番景象。窗台下,有翻倒的书桌、凳子和台灯,凳子的两条腿伸在柜子里。各种规格的字纸散落一地。字纸间我发现有吉布伦的手迹,不觉眼前一亮,忙弯腰拾起。突然,我注意到,我拾字纸的手投下了两道影子!
我直起身来,只见窗帘上一片明亮,一条耀眼的钢青色带状亮光从窗帘上横贯而过。并逐渐变宽。我把窗帘拉到一边,一束刺眼的光芒自海天尽头射出,一时间,海波中,长天上,霞光万道,蔚为壮观。新的一天来到了。一个小时的黑暗已经过去,索拉利斯的第二个太阳——蓝太阳——就要升起。
阳光充满了房间,光控灯自动熄灭了。我重新返回书堆,翻捡字纸。一份详尽的实验计划首先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个三周前做出的计划。实验内容是,吉布伦准备运用 X射线,对海洋原生质进行强力打击,以观察其变化。我推测,这个计划是准备提交萨托雷斯审核的,后者是基地的负责人。我现在拿到的,只是该计划的一个副本。
阳光照在纸上,发着白光,刺得人眼疼。与昨天相比,今天又有另一番景象。昨天的太阳是红的,红太阳下,暗黑的海面反射出血红的光,海浪、云层和太空笼罩在猩红的雾气里。现在,蓝太阳的光芒穿过印花的窗帘,帘布变得水晶般闪亮夺目。我被太阳晒成黑褐色的手如今也变灰了。房间里的一切也都变了,原来反射红光的物体已经黯然失色,而反射白光、绿光黄光的物体全都熠熠生辉,明艳无比,仿佛自己也成了发光体。我使劲闭了一下眼,然后眯着眼从窗帘缝里望出去,想一睹蓝太阳的真面目。只见白亮的天空下,熔金流火,炽烈如电,哪容得肉眼直视。我赶紧闭上眼,扭过头来,不敢再看。在洗脸盆(如今已被打碎)上方的一块搁板上我找到一副墨镜,连忙戴上。墨镜很大,遮去了我大半张脸。再看窗帘,光线如钠焰,柔和了许多。我继续在地板上翻找散乱的计划文稿,并在仅有的一张好桌子上重新归类整理。后来发现文稿不全,有缺页。再反复找,仍未找到。
我还见到另一份实验报告,表明实验已经做过,共做了四天,具体内容是吉布伦和萨托雷斯对海洋进行X 射线打击,地点在距基地1400英里外的海上。按联合国公约,X 射线因为其对环境的破坏作用而被禁止使用,但在这遥远的地外基地,我想,做这样的实验,一定没人肯费力将实验计划送达地球,提请批准的。
储藏柜的一扇门半开着,门上有一面镜子。我无意间一抬头,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影子:头上的翠镜大如面具,反射出惨白的光,样子有些吓人。身后的各种摆设也反射着乱人眼目的蓝光白光。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外面遮光的百页窗拉上了。房间里暗了一下,光控灯旋即亮了,只是远不及刚才的自然光那样明亮。屋里温度升高,愈觉得热了。空调的嗡嗡声响起,索拉利斯基地的空调系统全速运转起来。然而,室内依然热气逼人,势不可挡。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从走廊上走来。我赶紧起身,蹑手蹑脚地闪到门后。脚步声慢下来,停在门外不动了。门把手开始转动。我不假思索地一把按住把手。外面的人没有使劲,但也不松手。门里门外,互不言语,彼此只是握紧把手,一动不动,僵持着。终于,把手弹回原处,我也跟着放开了。外面,脚步声渐渐退去。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三章 不速之客
我把吉布伦的笔记匆匆装在自己口袋里,又把整个衣柜翻看了一遍,发现衣物被推到一边,好像有人在里面躲藏过。地板上的纸堆里,露出信封的一角,我捡起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写给我的信!我一时紧张得口干舌燥,壮着胆子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正是吉布伦工整的笔迹,字体虽小,却非常清楚。上面只写着两行字:
《索拉利斯年鉴·卷一·补编》。
《重要文件汇编》;莱温茨尔:《文献拾零》。
没别的,就这几个字。难道这两行字藏有性命攸关的绝密情报么?他什么时候写的?我暗自提醒自己,首要的任务是到图书室检索出有关资料。《索拉利斯年鉴·卷一》有一个补编,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只听说,没读过——不就是一些文献史料么?至于莱温茨尔和什么《文献拾零》,则是闻所未闻。
我该怎么办?
与斯诺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晚了一刻钟。临出门,我又回转身,背顶着门,把整个房间最后扫视了一遍,发现靠在墙上的折叠床有些异样。一张索拉利斯大地图覆在上面,遮去了大半张床,地图后面好像还挂着什么东西,揭开一看,是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台袖珍收录机。机器里放着磁带,十分之九的磁带已经卷过去,录上了音。我取了收录机,轻轻放在自已衣袋里,把空盒子放回原处。
出门前,我又闭上眼,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息也没有。我开了门,外面一片漆黑——原来我还戴着墨镜。取下墨镜,才看见厅里暗淡的光亮。
我所站的位置是卧舱区,通向四间舱室的舱门之间的走廊呈星形辐射状延伸出去。而我对面的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直通向斯诺所在的通讯舱。刚走两三步,我突然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通往公共浴室的走廊口,隐隐绰绰的。我一下惊呆了,立在原地,挪不动脚,眼看着一个高大的女黑人一声不吭、一晃一晃地朝我走过来,目露凶光,赤足踩在地上噼啪作响。她身上仅穿一件格子呢的黄裙子,一对巨乳在胸前荡来荡去,两条黑臂膀粗壮如大腿。她从我身边走过,距离不足一码,看也没看我一眼。沉重的脚步,和着裙子机械的摇摆,她简直就像人类学博物馆里的一尊肥臀雕塑。她在吉布伦的门前停下,然后打开门。室内的亮光映出她高大的身影,真是黑塔一座,几乎把整个门洞堵死。她走进舱内,关上门,厅里又只剩我孤零零一人了。
我惊魂未定,四顾茫然,大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什么了?我突然回想起斯诺的警告,头脑“嗡”的一声,顿觉天旋地转。这女鬼会是谁?我不及细想,回头朝吉布伦的门迈了一小步……啊,不,不,我不能进去。我还没有糊涂。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听着远处空调单调的嗡嗡声,独自发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忙向斯诺的通讯舱赶去。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听见里面有人厉声问道:“谁?”
“我,凯文。”
斯诺坐在桌边,两旁堆满各种铝壳机器和一台无线电发射器。他正拿着一听浓缩肉汁罐头,直接喝里面的东西。难道他一直坐在那里,没起过身?我自语道。看着他独自大吃大喝,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原来,我早已饿坏了。我转身在柜子里找了一个灰尘少些的盘子,径直在斯诺对面坐下,和他一同吃起来,彼此无话。
斯诺起身,取了一个真空保温瓶,打开塞子,倒了满满两大杯热乎乎的清汤,然后随手把保温瓶放到地上。桌上实在也没多余的地方了。
“见过萨托雷斯了?”
“没有。他在哪里?”
“楼上。”
他说的“楼上”,即指实验室。此后,我们再没说话,直到把饭吃完。斯诺握着空罐头盒,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磨着罐头底,不言语。百叶密封窗拉上了,室内开着灯,灯光照在无线发射器光洁的表面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斯诺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针织套衫,手腕处已磨破。他颧骨突出,皮肉紧绷绷的,露出细小的青筋来。
“出事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你在出汗。”
我抹了一把额头。没错,全是汗。都是刚才遭遇那黑鬼时给吓的。斯诺满腹疑惑地扫了我一眼。我该告诉他吗?除非他把我当心腹……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把戏?究竟谁是谁的敌人?
“太热啦。你的空调可不如我想像的管用!”
“空调是自动的,每小时调节一次。”他紧盯着我,又问道,“不仅仅因为热吧?”
我没有吭声。他起身把餐具和空罐头盒一股脑儿扔到水槽里,又坐回椅子。继续哑谜一样的审问。
“你有什么计划?”
“我听从你们的安排。”我平静地答道,“你们已经有了研究计划,是吧?刺激海洋的新方案,X 射线,或类似的……”
斯诺皱起了眉头,反问道:“X 射线?谁跟你提过这个?”
“不记得了。有人无意间说起过——也许是在普罗米修斯号飞船上吧。怎么,你们已经开始做了?”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这是吉布伦的主意,方案是他和萨托雷斯一起制定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听说这个?”
我耸了耸肩,说:“真奇怪他们不让你了解具体计划。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你也是一位……”
我希望斯诺能接过话头,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室内气温达到了设定的温度,空调送风的呼呼声一下子断了,但空调还空转着,吵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犹如一只垂死的昆虫无力地振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