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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一旦回来,就意味着自己想挑拨赵王和王墨关系的计谋失败。疏桐心有不甘道:“公子就这么肯定云罗会追来么?”
“不肯定。我只是觉得她那样的女人,会比较惜命。”说着,王墨又将一块上好的银霜炭丢进了铁炉。
这车厢改造的炼药作坊,毕竟空间小了些。没待上片刻,疏桐便觉得浑身上下热汗溱溱。
见疏桐抬袖拭汗,王墨便道:“桐儿先下去吧,这车里有些闷热。”
疏桐转眸看王墨,他依然如同往日一般,一袭青袍,俨然端庄,面上却干爽清洁,不见一星汗渍。
“公子不觉得热么?”
“心静自然凉。”王墨笑意淡淡,沉静而笃定。
心静自然凉?鬼扯!他那心里一日不知道有多少算计,怎么静得下来?
离开金城三日。也就是距八盘峡遭遇劫匪整整八日后,也没见云罗追上车队,疏桐便暗自猜测,要么云罗死在了返回洛阳的途中,要么就是她根本没有中毒!
没有中毒这个极有可能。自己曾提醒过她王墨擅长用毒,以她的精明,断然不会再听话服下那所谓的“避胎药”。自己中毒是因为喝下了常氏赐下的满碗药汁,云罗只是吃了几粒药丸,未必就中毒了……
又过了三日,依旧没有云罗的消息。疏桐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云罗这般行走江湖的女子。只怕见惯了各种下毒手段。在王墨给她第一粒药丸时。她未必就当真服下了。
到第六日,疏桐与王墨对弈时,已经不再纠结云罗的事了。前后也有半个多月了,云罗只怕早就快马赶回洛阳。将王墨勾结齐王及密谋夺宝之事禀报司马伦了。
这一日,疏桐和往常一般,依旧在中盘败得很惨。只是输得多了,她也没有往常那般计较了。
分捡完黑白棋子,疏桐将白子陶罐推给王墨,王墨却撩开车帘边看风景边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陪王墨这种精明人下棋,本就没有丝毫乐趣可言。疏桐闻言如蒙大赦,忙忙将棋盘和陶罐收进木柜。
王墨起身到车厢前壁,开了小窗对车夫吩咐了两句。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王墨开门下车前,对疏桐道:“前面有个村子,今日早些投宿。”
疏桐掀开车帘往外窥看,驿道前边不远处,果然有个绿树掩映的小村落。才不过未时一刻。怎么就要投宿了?
疏桐正觉得奇怪,外面便传来孙青的声音:“公子,听雷泽说前面不远就是张掖城,我们抓紧点儿时间,说不定酉时就能入城。”
“不赶路了,今夜就住这个村子里。”
孙青笑道:“公子那般讲究,这一路都食宿不安。不如赶进城里去,选个条件好些的客栈调养调养。”
“我自有打算。”王墨对孙青的建议似并不领情。
孙青只得点头道:“好,我这就带人去落实食宿。”
疏桐透过车窗看出去,王墨正负手立于驿道边,仰首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这一带的山看起来有些奇特,多是缺少植被的裸露岩石,在日光照射下,有的橙黄如金,有的赤红似火,格外鲜明耀目。
王墨的一身青灰衣袍,与那斑斓绚烂的背景相比,竟单薄得犹如驿道旁随风轻扬的黄蒿。不知看了多久,王墨突然转回身来,对疏桐道:“桐儿,下来,我带你去爬山。”
爬山?虽然不过才五月中下旬,还不是最热的暑天,可要在这个时刻去攀爬那些像火焰赤金一般的山峦,疏桐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疏桐磨磨蹭蹭走下马车,王墨似并未留意到她不情愿的脸色,只一把拉了她的手,穿过道旁的一丛黄蒿,便沿着杂草茂密的小径往山坡走去。
“公子,他们都看着呢!”疏桐缩了缩被王墨握住的手。
“你不去看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在看你?”
想起王墨那日说的“有些事情,不知不晓,心里会好过一些”,遇到这擅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人,疏桐竟是百口莫辩,只得仍由他拽着往山坡上走去。
待走上山坡,疏桐才惊讶发现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岩石,而是一层层干涸坚硬的土壤。脚步踩过,便有层层泥胎滑落。好几次,若不是被王墨拽着,疏桐都险些栽倒。
直到走得热汗湿衣,终于登上了一处坡顶。疏桐抬袖拭汗后,一抬首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日光映照下,眼前的山峦红浪翻腾,起伏连绵,竟是望不到尽头般的浩大无边。
在中原,何曾见过如此张扬如此炽热的景色?天地如炙,无休无止,置身这片凝固的火浪之中,疏桐感觉自己的血脉也如同沸腾起来一般汩汩有声。
“很美,对吧?”王墨抬臂自身后环住疏桐,轻声问道。
疏桐不由得点了点头。这种喧腾热烈的美,深入骨髓,难以描摹。
静默了好一阵后,王墨喃喃道:“捂热一片土地,只需半日曝晒。要捂热一个人,得需要多久时间?”
感觉王墨幽静沉郁的气息包绕着自己的呼吸,疏桐才恍然惊觉此时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陡然而至的闷热中,疏桐面红耳赤道:“公子这是要捂死奴婢么?”
第一四零章 碱滩小镇
“我怎么舍得?”王墨轻笑一声,放开了怀中的疏桐。
有风自山顶掠过,带着微微的热浪,掀动两人的衣袂,翻卷不息。
日光渐渐倾斜,山峦之上光影游移,黄的渐赤,红的成墨,如同丹青调开后的彼此渗透和交融,变幻不停。
“公子,夫人,食宿都已安排好了!”
直到孙青在山坡下大声呼喊,王墨才又握了疏桐的手,沿着来路慢慢下山。
夜里投宿的地方叫做碱滩镇。镇子里不过百来户居民,孙青将镇街上最大的客栈老槐居包下来,也还有五六人安顿不下来,只得去客栈周围的村民家中借宿。
安置好车马,众人轮番去沐浴室梳洗整理完毕,围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热闹用餐时,天色才刚刚擦黑。
疏桐下午爬了山,感觉比往日更疲惫一些,草草用罢晚餐,她便告辞回了客房。
客房内光线已是昏黑一片,疏桐进门后正要去点灯,脖子上便突然传来一道冰凉。疏桐脚步一滞,稍一垂眸,便见一道寒光熠熠的薄窄剑锋抵在自己颈间。
“是云罗妹妹回来了?”疏桐压下心底的失落和恐慌,出声问道。
“你知道我会回来?”云罗手中的剑锋又逼近了几分。
疏桐辩解道:“妹妹走后,我才知道你中了和我一样的毒。”
“一样的毒?”云罗一声冷笑:“亏我视你如姐妹,你竟如此算计我!”
“妹妹何出此言?”疏桐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
云罗怨愤道:“王墨利用我替你试药,而你又利用我去洛阳替你送信。你们这对狗男女还真是一个德行!”
云罗的话很难听,但她说的却是事实。面对云罗的诘问,疏桐竟是无力辩驳。沉默片刻,疏桐问道:“妹妹现在身体怎么样?”
“怎么样?你去将灯烛燃起亲自看看。”云罗“嗖”一声抽回软剑,一把将疏桐推往木桌前。
疏桐身子一个趔趄,直撞到木桌才站稳。
“点灯啊!”云罗的剑锋又抵近疏桐面前。
疏桐取过桌上木匣里的火折子,垂首吹燃后将桌面的油灯点燃,跳动的灯芯在室内顿时腾起一团昏黄的光晕。
疏桐这才发现云罗头戴一顶箬笠。笠沿垂了一层纱幔,面孔在纱幔后隐隐约约,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神秘感。
云罗“啪”一声将软剑拍在桌面,随即一手端起油灯,一手取下头上的箬笠,恨恨道:“来看看你们这对蛇蝎男女的手段!”
疏桐顿时目瞪口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那一张原本娇好柔润妩媚无双的脸,此刻密密布满粗大的红色疹子,鼻翼和脸颊上的几颗疹子已经化脓破溃,灯光下混黄的脓液闪闪欲滴。令人恶心不已。
云罗又一把挽起衣袖。露出爬满手臂的红疹和脓疮:“全身都是这样。尤其是臀部,这些日子我骑在马背上,那些疹子破溃了结痂,结痂了又破溃。每一日,每一时,都如坐针毡,煎熬不已……这种滋味,你尝过么?”
疏桐再也忍不住,一手撑住木桌边缘,“哦”的一声干呕起来。
“呵,你看了作呕?”云罗冷笑一声。
疏桐压下心底的恶心,视线避开云罗问道:“妹妹为何时隔半月才找回来?”
“只恨我听了你的话。一路不眠不休快马急鞭赶回洛阳,想要面见王爷禀报信息。却在进王府的时候,被查验武器的侍卫发现满身红斑,他们竟不让我进门。”
云罗没能见到司马伦?!
心有不甘的疏桐不免问道:“妹妹没有见到王爷,可有请人传递消息进去?”
“传递消息?是啊。我无奈之下,去求见孙大人,你知道孙大人他怎么说?”
疏桐心下一紧:“他怎么说?”
“他从来没有在王墨身边安插过眼线。”
疏桐木然呆立。她事先提醒云罗将王墨与齐王勾结的消息直接面呈司马伦,便是想假借孙秀眼线的身份,蒙混过关。却没想到云罗竟因为身体出疹子,被侍卫拦住,没能见到司马伦。这是天意么?!
“今日见你和王墨在山坡上那般恩爱缠绵,我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云罗手掌拍向桌面,那薄如蝉翼的软剑便“窸”的一声跃入她的掌心,接着又闪电般贴在了疏桐的脖颈上。
“妹妹,我确实不是孙大人的眼线,但我和王墨也并非一路人。”
王墨今日不到傍晚便选择停车投宿,还兴致勃勃拉自己去爬山,原来,他早已知道云罗跟来了。如此这般,不费一言一语,轻易便挑破了自己和云罗之间并不牢靠的信任关系。
云罗的手顿了一下:“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