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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沉思片刻,说:“不能这么说,你们揭发出了一个问题,引起了领导的重视,其实做为一个媒体工作者,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今后怎么做怎么整改的事,那是领导们的事,你们的使命完成了,这些具体的事也就没必要再继续深入了。”我对此当然持相反意见。反正他展开这个话题了,就实话实说吧,我对岳父大人坦途自己的见解,我认为这条新闻既然我们做了,就应该做到底,彻底的把私煤产生以及屡禁不止的根源挖出来,这样才对得起这个来之不易的新闻线索。
岳父大人听我一番慷慨陈辞,突然哑然失笑,说:“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你们老总让你退出这件事的报道,不是他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愣住了。但岳父大人下面的话更让我呆若木鸡,他说其实不光是这个事,我能以三十岁不到的年龄成为一个主任级的首席记者,享受科级的待遇,也是他的作用。
岳父大人意味深长的说:“有个事我一直没和你说过。我和你们老总有很深的交情,所以有我在,你的未来和前途基本上是有保证的,但是人脉是我给你搭的,路却要你自己走。你还年轻,政治上太不成熟。就拿炎庄的这件事来说,你做到现在已经很好了,再往下做,就有点张狂了,一个事情之所以存在,是有其理由和原因的,你可以发现这个事情,但是要想动摇能够支持这个事物存在的力量,你必须自己也要有这个力量,如果没有,我奉劝你一句,要稳打稳扎,冒进是不对的,冲动是有害的。”那天下午,我看着坐在价值三万多元的真皮沙发上的安副局长,突然觉得我似乎是在和一个很陌生很程式化的人在说话,这不像是应该和我有骨肉深情的人,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我生活中经常见到的那种人。
“你是记者,学的是中文,但不是经济,有些词我想你可能不懂,比如什么叫最大的利润空间,什么叫新的经济增长点,什么叫资源的最大化使用,而把这几个词结合起来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和作用你更是没有想过。你们是以文为生的人,你们只喜欢望文生义,但是看不到文字后面的东西,炎庄的私煤能够存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炎庄这个小康村能有今天,当然也不是文字就能体现出来的,而这个现象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一个村委会可以利用资源的转让迅速走向富裕之路?这里面的奥秘你不清楚,也没有真正的调查清楚,所以我要说,你发现了一个事情,但是对事情的本质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在这个时候,你是不适合再做这个报道了,再做下去,冲动会取代理智,情绪化会取代稳定的局面,是有害的,也是不利的。”
我岳父说完这些话开始喝茶,而且已经有些闭目养神的架式了,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谈话已经结束了,尽管他的这些话几乎和没说一样,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但是他已经明确了态度,我不能再插手此事。现在,他需要休息而我需要的是识趣的离开,然后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了。
我喝了一口茶,一句话脱口而出:“爸爸,我听说从市里到县里、村里,很多领导都拥有这些私煤矿的股份,人们管这个叫风险股,我不知你听说过这件事吗?”岳父大人本已经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愣愣的看着我片刻,突然很暴怒的哼了一声:“那是胡说!”将茶杯在桌上重重的一顿,茶也不喝了,起身走了。
当天晚上,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搜集到的资料,我已经决定了,再写一份内参报上去,说明一下这里存在的更复杂的情况,我给老总打电话请示,但他关机了,办公室也没人接,无所谓,反正明天肯定会碰上他。我把材料都翻出来,刚要动笔的时候接到了萧石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在炎庄的赤土沟。
我很诧异,问他在那干什么?萧石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说:“我又发现了新的线索。那些矿井根本没有封,他们在晚上开工,比以前干的还欢了。而且,这次我从摄影部借了一台机子,还拍了很多珍贵的照片,那些私煤矿的安全设施与做业条件太差了,光是这些照片,就够有说服力的了。还有件事更值得庆祝,我找到了一个证人,他愿意拿出证据,证明乡干部里有人吃了私煤矿的干股。”我对萧石说你太胡闹了,怎么这种事也不知我说一声,就私自去了。我要他马上回来。萧石求我说:“李哥。你别怪我,我看你一天都在开会,晚上还要去嫂子那吃饭,我就没叫你先去了。你让我再呆一晚上吧,反正我也没事。马上我的实习就结束了,这是我们俩人共同发现的新闻线索,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你就当是帮我,让我跟着你把这个活干完吧。”我听了很感动,老实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这样执着的孩子是不多见的。我告诉他,今晚找个地方歇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明早我会过去,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带着老总一起过去。
那天晚上,我放下电话后,开始重新写那份内参,写了将近三个小时,已经晚上一点多了我才停笔,钻进被窝里刚把眼睛闭上,我家的电话就响了。
我拿起电话,睡意浓浓喂了一声。
电话是老总来的,他问我在哪?我说在家,他要我马上起床,去炎庄。我问他有什么事吗?老总是有事,而且是一个大事,炎庄有一个私煤矿塌方了,四个矿工被砸在里面,死了两个人。但是其中有一个死者被查明不是矿上的,他穿着矿上的衣服混进去的,他死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这人经证实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实习生,叫萧石。
我赶到赤土沟的时候,小石头的尸体已经被往县医院。我赶到时看了他最后一眼,不,是尸体的最后一眼。他全身是土和煤,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也全是土和煤,煤矿塌方时一块石头正砸在了他的头顶,头盖骨当场粉碎,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我掀起盖在他脸上的布,只看了一眼,医生就把我推开了,他说要往停尸间送了。
看着装着他尸体的车往停尸间推去,我感到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我都要随他去了。几个小时前,他还给我打过电话,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是人鬼殊途,如果我当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找他,如果我坚持要他等我来了再有所行动,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悔恨,难过,痛心,恐惧,还有深深的内疚与自责,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看着那车上被白布蒙着的他被推进了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把萧石的事处理完时,我来到了老总的办公室。
“胡闹,胡闹,”老总很恼怒的在屋里踱来踱去。“谁让他自己擅自行动的?谁批准的?谁眼看着这个悲剧在眼前发生却没有一点预防措施的?李文波,我要你回答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痛苦地说:“我那天晚上给您打过电话,但是您的所有联系方式都中断了。”老总不满的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联系到我才造成的吗?你这是推泄责任吧?”我看着他,沉默着。
老总见我不说话,又有些激动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问道:“不是告诉你们撤出了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我直言不讳地说:“您在我们正在调查的越来越深入的时候让我们撤出来,这令大家的士气很受影响,我想萧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决定自己去调查的,他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他太要强,也太想干出点成绩了。”“他也是个惹事精!”老总毫不客气的说:“就为这种少年人的英雄主义情怀,让他搭上了一条命,”老总长叹一口气:“可惜,多么年轻的一条生命啊!”他的语气突然一转:“但是你的责任是不容推拖的,你对我的处理意见不满,可以直说,也可以找有关的部门反应,但是你纵容手下的人,特别是一个实习的学生去做这么难度大的调查工作,造成这样的事故,你是首要的责任者,当然,对外要负全责的人还是我。从现在开始,我看你就停下一切工作吧。明天他父母从山西赶来,你和我要全程接待,这事是个麻烦事,很麻烦的。”我说:“那件事先放下,我只想知道,他这件事要怎么定性?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接受人们的哀悼。”老总沉思片刻:“这是一次事故,一切的抚恤金由县里和事故责任人出,我们负责做好解释和安抚工作。”“事故?”我冷笑一声:“那他就是事故受害者了。也就是说,他的死就是一场和交通事故没什么两样的事了,对不对?”老总本来已经坐下,听到我的话又站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他毕竟还是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而遇难的,但关键的是,一,他没请示,二,他没有经过批准,三,正因此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还是个人行为的面大。”“他请示了。”我说:“他和我请示的。”“但是我没听到,还有一点你也别忘了,他也不是记者身份,他只是个实习生。”我生气的说:“是的,就因为差了这几条,我们就要把事实掩盖吗?一个本来可以深究下去的新闻事件现在要被人为的平息下来,我们就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真相,就容许一个年轻的生命这样白白牺牲了吗?”“有关私煤矿的事情正在调查中,萧石的死必然会引发更深层次的调查,”老总说:“我可以保证,正义会伸张,今天的事会见报,我们也会去向有关的部门讨要说法,但是,我们做为新闻单位,没有结论权,如何下结论定这个性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要做的事是怎么把这一切平息下来。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必须要说,萧石死的很可惜,可是,他的死与他自己的不负责任的态度有关,他未经请示就擅自行动,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还有,他选在了一个非工作日的时间进行采访,而且他采访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