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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生-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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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富这些老农们也失去了联系,只知道老霍还活着,去年和老伴儿到加拿大给孙子当专职保姆去了。
  他们约定以后经常通电话,但秋云那时没退休,忙,打过一次电话也就断了。第二年春节又扒出老电话去问安时,才知道老胡已经于一个月前过世。人生就是如此吝啬,连第二次叙旧的机会都没给秋云留。
  秋云按乡人的指点,好容易找到农场的旧址。这儿只保留了三样可供识别的旧物:库房、井台和堰塘。这一趟寻根之旅让郭秋云太失所望,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往日记忆里的高大库房原来是如此低矮,破旧不堪,门窗都被偷光了。难道这就是洪水期间庇护了全场70个人的地方?更令人失望的是那座堰塘,它在秋云心目中可以说是仙景,是纯洁灵秀的香格里拉,秋云就是在这儿交出了少女的初吻。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一个臭水塘,水面上飘浮着塑料袋、一次性饭盒等垃圾,对它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秋云看得直摇头,没有多停,径直去了那片埋骨七人的荒岗。蚂蚁朝圣果然还没结束,蚂蚁确实不少,虽然也许赶不上当年她见到的情形(不过她怀疑36年前的记忆是否有夸大的成份),也足以算作奇观。蚁众们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在草尖上和草下面爬行,改变了这片区域的颜色。秋云发现了和36年前不同的一点:那时所有蚂蚁是向一个中心点流去的,就像是海水流向海洋肚脐眼那样,消失在颜哲的曲颈瓶里;而今天没有这个趋向,显得杂乱无章。后来看出来,它们都是冲着颜哲的衣冠冢而去,不过并没有在那儿消失,而是匆匆转一圈就原路返回,冲乱了对面前进的队伍,这样才显得杂乱。
  高自远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蚂蚁朝圣,新奇得不得了,用傻瓜相机忙着抓拍照片。忽然秋云指着颜哲的衣冠冢说:老高,你看这座坟新近有人动过!高自远仔细看去,没错,这八座坟都长满了野草,但第八座坟的坟头有新土,似乎是有人挖过后又把原来的草皮小心地覆盖上。秋云跪在那座坟前,用手急急地挖那块地方。高自远想制止她――尽管只是衣冠冢,最好也不要打扰它的平静吧。但这时秋云已经有了重大发现,她挖了不太深,也就半米吧,从坟土中拽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举到高自远面前让他看。她的脸色死白,眼睛闪着病态的光芒。
  那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喷雾器,上面有英文字母。字迹已经磨损,模糊不清,但不锈钢罐体仍旧锃亮,就像是昨天才埋下去的。按一按,里边喷出白色的细雾,带着一种好闻的微酸味。秋云盯着它,喃喃地说:
  “是颜哲干的,他还活着!”
  高自远自昨天见过崔振山后,又向妻子仔细问过农场的事,所以足以把眼前的事串到一起。大概有人,估计是颜哲本人,来过这儿,把一支装有蚁素的喷雾器埋在这座坟的坟头。蚁素肯定有少许泄露,或者是颜哲有意的喷洒,引来了周围的蚁群。颜哲从前说过,只要有一个哪怕很小的蚁素之源,只要足够稳定,就能引发蚁群的正反馈,使蚂蚁数量越来越多,最终形成这场持续几天的蚁群朝圣。秋云再次重复着:
  “老高,这就是我说过的蚁素,这瓶子也是颜哲的旧物。是颜哲干的,他没死!他是以这样的方式通知我!”
  见妻子这样动情和失态,高自远未免不快。尽管他很豁达,但那个家伙,那个消失了36年又突然还魂的家伙,毕竟是妻子的初恋情人。现在,看秋云激动失态的模样,那家伙肯定还牢牢活在她心中――并不如妻子往常所说的情形,她说自从她对走火入魔的颜哲劈面啐了一口之后,那人在她心中就完全死了。高自远拉起妻子,帮她拂去身上的蚂蚁,平和地说:
  “秋云你冷静一点儿。咱们分析一下,看有几种可能。”
  秋云慢慢冷静下来,与丈夫开始分析。不过两人呆在这儿不行,蚂蚁老往身上爬,他们便离开这儿,到较远的土埂上坐下来。但分析来分析去,还是“颜哲没死“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这肯定是颜哲当年用过的那支喷雾器,秋云不会认错的。二:颜哲逃亡前,把喷雾器带走了,这点秋云也不会记错。因为颜哲走前还想分一半蚁素给秋云,秋云冷淡地拒绝了。三: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是颜哲并没带走它,而是当年他在洪水中返回时,把喷雾器埋到坟里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埋了36年的喷雾器不会这样锃亮,蚂蚁也不会拖到36年后才来朝圣。还有,坟头上也不会有新土。分析来分析去,连高自远也相信颜哲没死了。但――这36年来他在哪儿?是否一直在搞他的蚁素和“利他社会”?成功与否?为什么一直默默无闻?这会儿他回到这儿搞这么一手,到底是啥用意?
  还有一点令人不解。秋云记得很清楚,当年血案发生后她逼颜哲离开时,因为事务繁杂,她并没有告诉过颜哲哪一座是他的衣冠冢,坟前又没有立碑或类似标记,那么,颜哲如何知道最东边这座坟是属于他的?也许他和“自己的坟墓”真有冥冥中的感应?
  所有一切都是未知数。
  不知不觉间,蚂蚁又开始往这儿聚集,顺着两人的裤腿往上爬,向那个散发着无上诱惑的铁罐罐爬。两人只好撤退,掸掉身上的蚂蚁,带着喷雾器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回到北阴市,两人先把那玩意儿装到一个大玻璃瓶里,用蜡仔细封好。他们不想因蚁素的泄露,在自己家里再造出一次蚂蚁朝圣,惊动那些最爱报道天下奇闻的晚报记者。随后的日子里,高自远对妻子的心理状态有点担心:妻子显然有心事,除了做三餐饭和打扫卫生,其余时间总是不语不动,静静地盯着那个大广口瓶。再就是拿出一个粗糙的白茬木箱,放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高自远这两天车瘾正大,出去遛车时喊妻子一块儿去,秋云总是借故推托。高自远已经知道这个木箱的来历,知道它里面装函着妻子的记忆和理想,所以能理解她的追思。妻子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帮她拆解,而是耐心等待着。
  几天后,妻子对他说:
  “老高我有个想法,我想干一件事。咱们先说好,你别拦我,也别笑话我,行不行?”
  她说话时相当难为情,这倒让高自远生出点警惕。他问你有啥想法?秋云说:
  “我是想――你知道的,我曾在知青农场里帮颜哲创建过一个小型的试验社会,当过几个月的上帝副手,甚至在颜哲逃亡后当了几天代理上帝。后来我对颜哲的理想完全失望了,36年前就看透了,所以你别担心我会重新陷进去。但是在那段时间里,自始至终,我没有被喷洒过蚁素,不知道由蚁素造成的幸福感到底是啥样。前些天见了崔振山,才知道他们当年对蚁素是那样迷恋。现在咱们手里有了这瓶玩意儿,我想亲身体验一次。”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丈夫。没错,当年她对颜哲的“利他社会”已经彻底绝望了,但听了崔振山的那番话后她才知道:原来失败之咎并不是蚁众中“恶”的复苏,而完全在于蚁王,是因为蚁王本性中的多疑,而这种多疑实质是对于“恶”的迷恋。如果两个正副蚁王也喷上蚁素,达到社会成员的道德水准,那会是什么结局呢?
  高自远怜悯地看着妻子。尽管妻子一再否认,但实际上36年前的理想并没有死亡,它还顽固地潜伏在秋云的脑海深处,这会儿碰到合适的机会,它又顽强地萌发了。秋云看出丈夫的犹豫,忙解释说:
  “只是一个小试验,不会有坏处的。那时我亲自为几十个人喷了蚁素,他们只是有点梦游状态,再有就是强烈的幸福感,像赖安胜说的,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真的,这种蚁素完全无害,你真的不用担心。”
  “你说过,它造成了七人的死亡……”
  秋云抢过话头:“那只在喷洒两种不同蚁素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咱们现在只有一瓶,想出事都不会。”
  高自远沉思片刻,平静地问:“如果试验成功,我是说,如果这瓶蚁素还能达到当年的效果,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秋云笑着说:“我没打算咋办,真没打算咋办。我没那个宏图大志,再去创建一个啥子利他主义社会。再说,今天这样的拜金社会中,区区一瓶蚁素能起啥作用?我说过了,只是一个小试验,去去我的心病而已,老高你别想得太复杂了。”
  高自远笑道:“崔振山说,他们都是只吸一次就上瘾了。”
  “你别吓我,这不是毒品,即使上瘾也没有毒品那样生理上的痛苦。农场几十个人吸过蚁素,后来都没有啥后遗症。说句笑话,我巴不得岑明霞、孙小小和崔振山他们至今还没戒断呢,那样世界会干净得多。”
  “行啊,这事让我周密考虑一下,三天后答复你。”
  三天后,高自远把妻子约到客厅,那个玻璃瓶仍在茶几上放着。高自远主动打开了玻璃瓶上的蜡封:
  “秋云你不是想试试吗?我考虑过了,可以。只做一点改变――我来试而不是你来试。为啥?你听我说。第一:你见过人们受蚁素控制的情形,对这瓶蚁素是否同样有效,比较容易做出判断。若是让我来判断肯定抓瞎,我咋知道有效没效?又没有仪器来测定你身上的‘利他主义’加浓了百分之几;第二,我没经过那个场面,是完全超然的,不会接受任何心理暗示,试验起来会更准确一些。”秋云想拒绝,高自远紧接着说,“第三,你说过,这是个完全无害的试验,所以你完全不必为我担心。唯一可能出现的后果,是我的幸福感浓一点,干家务活勤快一点,这些你巴不得嘛,对不对?至于你有这个心愿,一定想亲身体验,那就等我试完,证明了它有效,也没有副作用,那时你再试也不迟。”他笑着说,“反正我不让你先试,我对这个黄脸婆看得很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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