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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光跟在两个士兵的背后,冒雨踏着泥泞的道路,保持一定距离,朝堵在门口的巡逻装
甲汽车走来。他想借着惨白的探照灯光,认真地观察下汽车上的敌人;灯光像摸透他的心
思,刷地由高降低,射在他的身上,使他心头不自主地颤抖了几下。
“喂喂!快到这边来!”探照灯的后面,传过两句蛮横的声音,声音送进田光耳里,听
起来是那么熟。
田光觉得这时不能躲;再者,他盘算,只有接近了才能摸清敌人的底。“去,过去看他
个究竟!”边答应着“好好好!”边紧忙地朝前走。越接近了巡逻装甲汽车,他的心越跳得
厉害,同时,魏强告诉他“要手疾眼快,处处留心动脑子”的话语,也在他耳边响起来。他
顺手掰开了驳壳枪的保险机,紧走几步赶上了头前的两个士兵,咕咕哝哝地说了几句。
从巡逻装甲汽车上蹦下一个身瘦体高的家伙,鸡蛋里挑骨头地说道:“裹着脚啦,怎么
走得那么慢?是指挥官吗?”听语音,看长相,田光更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忽地,让他
想起三个月以前,在张保公路的八里庄驻防,这个立眉横眼的人给他的那件难堪的事。
三个月以前。正是魏强他们在南关截走囚车,救了刘文彬、汪霞的第二天黄昏,十几个
穿便衣的人,骑着自行车,像飞般的由南面——大冉村方向,顺公路朝八里庄——田光他们
警卫的那炮楼子驶过来。
自从武工队截走了囚车,公路、据点都戒备森严了。田光负责警卫的炮楼当然也不例
外。他根据上方的命令,对公路上的过往行人,都要进行搜查盘问;特别在夜晚,如果三声
口令问过不回答,炮楼马上就开枪。
十几个骑车子的刚接近炮楼,守炮楼的卫兵也就撕开嗓子连问了三声口令。口令在对方
听来,如同耳旁风,谁也没开口回答,照旧紧蹬车子朝前走。
当当两枪响过,这才把他们震吓住,逼得蹦下了自行车。两枪响过,跟着也就惹下了
祸。十几个人个个推着车子,骂骂咧咧地奔炮楼子闯来。其中领头、骂街最凶的,就是眼前
这个体瘦身高的家伙。
“他妈个×,瞎了狗眼啦?谁要你们随便打枪?叫你们队长来见我!”这个家伙舌根
硬,口气粗,厉害得真想一口吃掉一个人,根本就没把炮楼里的人放在眼里。
听到士兵报告,田光知道捅了马蜂窝,便三步两蹿地急忙跑了出来。
吊桥放落,田光走出来,本想问清楚对方的单位,说明打枪的理由,排除这场误会就算
了,没料到他笑嘻嘻地走到这个体瘦身高的家伙面前,刚把自己的职务、姓名介绍过,对方
送过来的却是抡圆的几个大巴掌,扇得他两眼直冒金花。对方一边扇打一边责骂:“我要巴
掌问问你,问问你怎么教育的士兵?问问你为什么敢这样瞧不起夜袭队?也可以问问你为什
么瞧不起我刘魁胜……”
田光知道夜袭队是日本宪兵队的宝贝蛋,刘魁胜是老松田的大红人。和这群吃人不吐骨
头的家伙打交道,只有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忙苦笑央求:“是是是,一切责任都由我
负,怨我管教得不严,我一定重重地惩治他们!”
今天,刘魁胜又找到了他的门上。开始,田光心里害怕得打了个冷战,当他一想到炮楼
里现在有刘魁胜的死对手——魏强,骇怕立刻被驱逐到九霄云外。三月前的仇恨,马上从他
心的底层翻上来。他按住心头燃起的怒火,冷眼望住刘魁胜盘算:“能挽个圈套把他引进炮
楼,让魏队长擒住他,真是个万民欢庆,大快人心的事!”当他看到刘魁胜两只轱辘轱辘转
个不停的贼眼,和他手里提的那只张开大小机头的快慢机时,又不由得胆怯起来。刘魁胜狐
狸般的狡猾狼般的狠,的确把田光震慑住了。但他转头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魏强,想到
刘魁胜在明魏强在暗,又觉得蛮可以擒住他,这才放下了心。
“噢,在这儿又和你碰上啦!”刘魁胜的一双贼眼尖得像锥子,只横扫了一下田光,立
刻辨认出来。他用手里的大小机头张开的快慢机,指点着田光的鼻子尖,“嘿嘿”地奸笑了
两声,用戏弄的语言说道:“今天,你怎么不开枪欢迎我们啦?”他五指舒开的左手掌,
“这玩艺就是顶事!”扭头望望刚跳下巡逻装甲汽车穿便衣的同伴们,同伴们和他一起“哈
哈哈”地张嘴大笑起来。站在巡逻装甲汽车上的那个又粗又胖又高,唇上留撮黑胡子的家
伙,也随着刘魁胜的笑声咧咧嘴。
由于伏天的炎热,刘魁胜确定点灯以后带领人马出来巡逻。他觉得这时候出来巡逻有几
个好处:一、能截击过市沟的八路军。因八路军的武工队要过市沟多会儿也在前半夜;二、
兜风乘凉,再也没有前半夜的野外好。巡逻够了,凉快透了,回到城里搂着二姑娘睡它个黎
明觉,真是件再美不过的事。所以近来他都在前半夜出来。
今天,刘魁胜本想还那么做,偏偏在出发前,接到老松田的一个电话。电话里要刘魁胜
在夜十二点钟带上四个精明强干的夜袭队员,跟他坐着巡逻的装甲汽车由西而北,而东,而
南地围市沟转着圈子认真巡逻一趟。
刘魁胜像条驯服的哈叭狗,很乖巧地连着答应了几个“是是是!”
夜十二点出发,奔正西,到后半夜的两点半,他们才巡逻了市沟的一半。当他们坐着装
甲巡逻汽车由北而南地刚开过高保公路时,瓢泼般的大雨,哗哗地从天上倾倒下来。天上下
大雨,地上积水多。眨眼之间,公路上积了没过膝盖深的泥水,再加上新筑的胶泥公路路基
差,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巡逻装甲汽车开足马力来到了十五号炮楼,只是呜呜地于叫唤,
没法走动了,这才煞车抛了锚。
刘魁胜这时向老松田建议,等雨稍稍小点,就进到炮楼里休息;叫司机将机器做个通盘
检查,让炮楼里的人们出来帮忙将巡逻装甲汽车从灌满泥浆的陷坑里搡上来,再走也不晚。
他的建议立刻得到了老松田的点头赞许。所以雨稍小点,他就钻出巡逻装甲汽车,准备到炮
楼去接洽,就在这时,田光迎了上来。他见是田光,是被他打了个下马威的人,不但不朝眼
里放,反倒无顾忌地嘲讽、奚落开。
田光因为下定决心要哄刘魁胜进炮楼,所以对刘魁胜的讥笑、戏谑根本就没理论。完全
装成个没皮没脸、没血没肉的人,满脸陪笑地顺情说着好话:“不受磨练不成佛,要不是受
了刘队长的那次教训,这些日子还不知得闯多少祸!”说完,不笑强笑地也“嘿嘿”了两三
声。
大后半夜,一阵猛雨下过,西北风吹得人们浑身发噤。气虚血亏的刘魁胜,让风吹刮得
上下牙齿直打架。
田光一见有隙可乘,就想借着刘魁胜的冷劲朝炮楼里让。还没等他开口,刘魁胜倒先向
他提起要到炮楼里去休息。末后还半开玩笑地问了田光两句:“凭松田宪兵队长的到来,我
想你也不会怠慢的!”
听到有老松田在,田光不由得又有点害怕,冷静地一想,又觉得一个松田又能调了多大
的蛋,也就意味双关地说:“别说松田宪兵队长到,就是刘队长您来,还不是在赏给我脸!
山珍海味、猴头燕窝我这没有,除了这个,我都现成,不信,你去了,也就知道了!”他转
身朝跟在背后的两个士兵说:“快去!告诉魏司务长,快叫大师傅起来做准备,就说我马上
要在炮楼里请客!”两个士兵都像接受了重大的任务,嘴头上紧答应着“是!”拔腿急朝炮
楼跑过去。
松田手拖军刀,由刘魁胜搀扶跳下了巡逻装甲汽车。汽车上的探照灯光,顿时熄灭了,
周围立刻又变成漆黑一片。松田认为在这儿和他的巢穴里一样安全、保险。就摇晃着肥胖的
身子板,像只老狗熊紧跟在田光身后,毫无顾忌地、慢慢腾腾地朝炮楼走来。
越接近炮楼子,田光的心越突突地跳得厉害;特别见到炮楼底层从门缝里钻出的一线灯
光,他紧握驳壳枪的右手,好像安有弹簧,止不住的乱抖动。他在警备队里,虽说干了一年
多的小队长,论起真杀实砍、冲锋陷阵,确实见得还不多,今天要搞个和鬼子、夜袭队短兵
相接,这是以往做梦都难梦见的事。他认为办这种事的,都是些吃熊心喝豹胆的人。“难道
我也是?不!我是因为有魏队长和武工队给仗胆!”魏强一在他脑子里出现,他又耽心那俩
士兵走到魏强面前,说不清,道不明地给误了大事。眼前他最怕的也是这一手。他咬咬牙,
心里发着誓:“要真的误了事,我豁出命去,也得把枪里的子弹抡给他们!”
田光领着松田、刘魁胜他们走到离炮楼子大约有三四十米远,十几条黑影子从炮楼门里
挤出来,不声不响地朝后面——原来鬼子住的那排房间蹿过去。
黑影子跳进刘魁胜眼里,他多疑地厉声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深更半夜乱出
溜?”
“他们?”田光镇静地随口答来,“他们都是驻炮楼的弟兄。准是为欢迎松田太君和
您,在拾掇屋子,操持用品乱忙活!”其实,他知道那些黑影是谁,也知道是在干什么。
不过,这几句话立刻解除了刘魁胜心里的疑团。
等走到离炮楼子还有五六米远,刚送信去的两个士兵匆忙地走出炮楼,走近田光。一个
嗓音洪亮的士兵向他报告:“遵照队长您的命令,魏司务长开始着手准备,刚把客厅收拾干
净,特来向你报告!”
听过士兵的流畅报告,田光像吃了副定心丸,立刻把心放了下来。待报告的士兵朝路旁
一闪,他快步地走到炮楼的门口,伸左手将门推开,朝屋里飞扫了一眼:灯光通明的屋子,
寂静得没有一丝响动;回身,左手手心向上,哈腰点头,很礼貌地来招呼背后的松田、刘魁
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