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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歌漫步于与白日清冷截然不同的烟波蓬莱地界,看着穿梭往来的各色男女,璀璨灯火,心里因宁采诗而起的那点薄冰也被这浓郁的尘世气息给捂得融了个干净。
不时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偶尔有那么几道不经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却比白日里更为坦然自在,一袭淡雅的素色罗裙,外加一件夹棉短袄,柔软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覆了面具的脸庞只算得上清秀,完全就是京都城内一普通人家的女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
在她以真实面目示人之时,无人怀疑她的男儿身份,而此时她以真正的女子身份出现,顶的却是别人的脸,又有谁能想到终日缠绵病榻的宁大公子就是身轻体健的她?
犹如这世上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有几人能辨得清。
抬头望向烟波楼三层的一个窗户,她唇角一勾,闪身进入一处小胡同,足尖轻点墙壁,轻灵如狸猫般上了屋顶,接连跃过两排屋子,再一个纵身便勾住了三楼窗外的窗沿。
抬手在雕花木窗上轻叩三声,声音未落,窗子已被一双柔白细腻的手推开,未见人先闻声,似嗔似怨:“你倒还晓得回来。”
宁天歌一笑,勾住窗沿的手指微一用力,悬在半空的身子便轻巧地从窗口翻身而入。
身形尚未立稳,一双玉臂便缠了上来抱住了她的脖子,香气阵阵扑入鼻息,温热的唇瓣贴上耳珠,吐气若兰,“心肝儿,想死奴家了。”
宁天歌沉着淡定,任她上下其手,丝毫不为所动,偶尔提醒一句,“这位置不对,再往左边一点,对,就这里……连着两天骑马,腰有点酸,手指往下用点力……”
“真没意思,每次都是人家一个人玩。”女子伸手在她腰间拧了一把,兴致索然地收回手,娇颜一板,恶声道:“死阿七,你自己说,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宁天歌整理好不知何时被她解开的小袄与里面的衣襟,又给自己倒了杯香茗,舒适地靠坐在软榻上,细细地品了一口,这才笑眯眯地开口:“不过一年时间吧,不算久。”
“一年还不算久?”女子忿忿然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似乎才将满肚子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最近楼里是不是新来了姑娘?”宁天歌对她的表现已习以为常,随口道,“我听俞伯说,我师兄可是有两天没回去了。”
“一来就问他,敢情我还真不如他。”女子幽怨地看她一眼,已然恢复之前娇柔模样,“罢了,我这就让人找他过来。”
起身走出房间,女子朝门外的人低低说了几句,那人很快就下去了。
女子虚掩了门,一步三摇地掀开珠帘走进来,杏眼斜斜地睨着她,道:“最近新来的姑娘没有,你上次走后不久倒是来了一个,那姑娘长得水灵,又能讨人欢心,不过一年就夺了花魁,昨儿个你师兄还宿在她房里。”
“哦?”宁天歌低头吹去茶盏中的叶片,果然如她所料,她那师兄就在温柔乡。
“你不觉得该管管?”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管他做甚?”宁天歌有些奇怪地问,“这事要管也该他以后的老婆管,我哪管得着。”
“你不介意?”女子追问。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宁天歌用一种‘你吃错药了’的眼神看她,“他又不是我男人。”
“当真?”
“当真!”宁天歌朝她挥了挥手,懒懒地说道,“你要真无聊到没事干,可以到楼下去接接客,烟波楼当家的紫翎姑娘拍卖初。夜,相信有大把王孙公子争着往外掏钱。”
女子身子前倾,两眼紧紧地凝着她,象是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花儿来,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都不再说,自顾自地低头喝茶。
谁也不知道,虚掩的门外,有人静默而立,呼吸轻缓,唇边笑容淡淡,却怎么看都透着股苦味。
“不过……依我看,我师兄也该成亲了,府里头没有个女主人,整天这样也不是个事。”宁天歌话锋一转,“你就多给留意着,有合适的好姑娘就给他看看。”
“你觉得他定得下心来成亲?”紫翎一撇嘴角,“三天两头地往惜画房间里跑,把烟波楼都当成他自个儿的家了,我可不敢把正经人家的姑娘往他跟前带。”
“好啊紫翎,又让我逮到你在阿七面前说我坏话了。”房门被推开,一名白衣公子翩翩而入,体态修长,面色如玉,说话间,只听得珠帘叮咚,那人已挨着宁天歌坐下,长臂一伸便将她揽身入怀。
卷一 韶华莫负 第八章 男女通吃
“师兄,在烟波楼的日子过得可好?”宁天歌将手中茶盏放回桌面,笑眯眯地侧脸而问。
“没有阿七在身边的日子好。”楼非白象是捧着无价之宝似地捧着她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半天,不胜唏嘘,“阿七,以后就留在师兄身边吧,你看看,少了师兄照顾,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阿七本来就不胖。”紫翎嫌恶地掸去身上的鸡皮疙瘩,实在看不过去他那心疼的模样。
楼非白无视紫翎的不屑,依旧捧着宁天歌的脸反复地看,“瞧瞧,这下巴尖得都能剔出刺来了,身子骨也单薄得象纸片,还有这胸也平得……”
“停!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终身大事吧。”宁天歌推开他走到窗边,倚着窗棂正色道,“师兄,你说嫌府里无聊,其实在我认为你是缺个女人,我看你还是早日给我添个师嫂吧。阁里的部下也希望能有个少主夫人收收他们少主的心,早点抱上小少主,紫翎你说是不是?”
“这事儿别来问我。”紫翎挥了挥柔若无骨的手,象是眼前有只碍事的苍蝇。
楼非白轻轻一笑,长腿往榻上一搁,双手枕着后脑躺在软榻上,闭上眼睛道:“阿七什么时候嫁人,我便什么时候娶妻。”
他的唇边笑意未褪,轻阖的眼眸看不到他眸中的神色,灯光下,面容俊逸,五官英挺,微敞的领口显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怎么看都是个风流不羁公子哥,可宁天歌心中却没来由一闷,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被灯火映照成宝蓝色的夜空。
对面是与烟波楼平分秋色的醉蓬莱,同样宾客如云,同样做着相同的买卖,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从宁天歌的角度看过去,那里的情景一览无遗。
年轻漂亮的男子或清俊如竹,或妩媚似柳,行着与青楼女子无异的举止,或殷勤劝酒,或承欢身下,或抚弄琴弦,还有正当花季的少年,青涩如刚结的果子,未等成熟便被人摘了来沽价待卖。
亦有些自认风雅的客人,不过是喝喝酒品品茗,听琴音下下棋,似乎更显得清贵些。
宁天歌淡淡地注视着,人生下来没有三六九等,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没有多少人有能力改变。
眸光一转,正想将窗门关上,视线却停顿在醉蓬莱二楼一个窗口上。
许是里面的人嫌闷,命人将窗子打了开来,一室的春光也随着窗户的开启而蓦然跳进宁天歌眼里。
在璀璨灯光里,一抹碧色慵懒而卧,浅笑晏晏,执着碧玉杯的手指比上等羊脂还要润上几分,身边各色风情男子倾力伺候。
“这安王也算是醉蓬莱的常客了。”不知何时,紫翎已站在了她身边。
宁天歌没有回应,对于安王墨离,她以前也听说了一些,但听说归听说,今日亲眼见他这般,心里又不知为何有丝不明滋味。
“要说这安王,可真是让京都万千少女既心醉又心碎。”紫翎侧身靠着窗台,望着对面顾自往下说着,“容冠天下,年过二十,尚未纳妃,府里头姬妾倒是不少,按说不该有龙阳之好,偏偏对醉蓬莱的兴趣远远大过我们烟波楼,使得姑娘们失望得很。”
“这么说,这安王是男女通吃?”宁天歌牵了牵嘴角,“既宠幸得了府里的小妾,又吃得下这里的清倌儿,倒是叫人开了眼界。”
“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又何止他一个,要不然,醉蓬莱的生意能有这般好?”紫翎切了一声,一副不跟见识少的人废话的模样,搓着胳膊退回了屋里。
一直闭目不语的楼非白睁开了眸子,玩世不恭地说道:“阿七,这么一比较,是不是还是你师兄更好些?说起来,这世上象我这么好的男人真没几个,要不,你就嫁给我吧,也成全了你刚才的提议。”
宁天歌默了一下,“虽说我今日刚回京,但听说邻街新来了个卖豆腐的姑娘,手脚勤快,模样水灵,尤其皮肤很是白皙,明日我就去认她做个姐姐,再送她个豆腐西施的美称,与师兄也就般配了。”
“噗……”
紫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尽数喷出,咳嗽连连,边咳边看着楼非白的脸色慢慢变黑,便觉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宁天歌听着后面再没了言语,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手撑着窗扇,她定定地看着那碧衣男子,不由想起白日里他在马车里闭目浅寐的样子,在那样的情形下对外面事物不闻不问,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是因为皇家贵胄天生的雍容,对部下的绝对放心,还是说,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
心绪流转间,对面的人却象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眸光轻扬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清越流光在半空中砰然相撞,男子慵懒而笑,举起碧玉杯对她遥遥示意,举手投足极为优雅,而宁天歌却是心头一震,连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卷一 韶华莫负 第九章 此处春意盎然
曾经,也有这样一双眸子,如雪山之巅罕无人迹所至的天湖,纯净清澈,却又偏偏浮光掠影见不到底,如无数白鸟轻点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光影重重。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眼眸,未想此生竟还能得到老天的眷顾,即便,人,已不是那个人,脸,也不是那张脸,但这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