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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又是十步。
宁天歌望着轻辇上腰身板直得犹如雕像的简晏,微微地笑了。
敢情这十步,就是简晏可容忍的最大范围。
——
穿过了大半个将军府,在宁天歌受到无数注目礼之后,前面简晏的轻辇终于进了将军府最为气派的主院。
院内皆是身穿甲胄的守卫,个个表情严肃,象一块块冰冷的石头,见到简晏之后铿锵行礼,跟在后面的宁天歌坦然处之,以一个囚犯的身份跟着享受了这份帝王的待遇。
来到台阶前,轻辇停下,简晏迈出长腿下辇,径直上了台阶。
宁天歌十分自觉地跟上。
不用多说,这座院子便是简晏的下榻之处,主房也必是他的卧房,然简晏却走到了主房旁边的偏房前,也不回头,就站在那里。
明显,他在等她过去。
宁天歌自己心下稍稍猜测,莫不是这是他给她安排的房间?这倒是大出她的意料。
在她以为,以她在西宛营地里的所作所为,简晏就算不杀她,也该好好折腾她一番,能给她个牛棚马棚的算不错了。
拖着能磨人神经的铁链声,她走过去,待到了门口,又发现了不符合简晏风格的一幕。
里面正有四五名婢女如穿花蝴蝶一样忙碌着,调水,试温,熏香,起帐,挂衣……
熏香?她微微挑眉。
她站在简晏身边,闻到的只有干净阳刚的男子气息,这种向来只有墨离司徒景才会讲究的东西,她以为简晏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用的。
“去去你身上的臭气。”象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简晏已冷着声说道。
她抬起手臂闻了闻,在牢里待了几天,虽说牢里的气味是不太好,但怎么也不至于臭到要用熏香的程度。
简晏冷睨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一举动很有些嘲讽。
一应事务皆完成,婢女们也发现了门外站着的人,连忙匆匆走了出来,恭敬地朝简晏行礼,“主上,沐浴用具已准备妥当,水温已调好,可以入浴了。”简晏“嗯”了一声,吩咐,“给她洗澡,洗干净点!”
“是。”婢女们应了,低着头对宁天歌说道,“请姑娘入浴。”
让这么多人伺候她洗澡?
宁天歌牵起一侧唇角,她是否该谢君隆恩?
抬起手里的铁链,又抬了抬脚,她道:“君上是要我戴着这些洗澡么?”
“有何不可。”简晏抬高下颌,“这么多人伺候你,又无需你自己动手。”
“可我不习惯沐浴时有人在旁边,更不习惯有人帮我洗。”她往廊柱上一靠,扭头看院子里的景致,“如果君上坚持让她们陪着,这个澡,不洗也罢。”
“你这是威胁?”简晏看过来,语声一沉。
“就是洗澡而已,谈何威胁?”她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大不了就是我身上臭一点,对君上又无任何影响。”
简晏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霍然转身便走。
宁天歌笑看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
这么容易被打发,不象他的性子。
果然,在他进房之后不久,他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白玉小瓶。
“将它喝了!”他将瓶子往她跟前一递,命令。
她只是看了那瓶子一眼,二话不说,打开塞子便一口喝了下去。
简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你什么都不问,就不怕我给你下毒?”
“你若想让我死,早就让我死了,还用等到现在?”她将瓶子扔回给他,下巴一抬,看着屋子里的一应物品,“难道说,西宛处决犯人之前,还有赐浴这一项?又是熏香,又是美人伺候,这待遇未免太好了点。”
简晏倏地捏紧玉瓶,抿着唇往后挥了下手。
立即有人上来,拿着钥匙解开了宁天歌手脚上的铁环,与铁链一起除去。
身上顿时轻松不少,她抚着发红的手腕,看着那守卫抱着几十斤重的铁器吃力地离去,嘴角微微一抽。
随便哪个人身上都带着解开她这重犯镣铐的钥匙?简晏根本从一开始就做了给她去除镣铐的准备,还非得做出两者取其一的样子,让她喝下这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以为简晏不会解释,他却突然开口,“这不是毒药。只不过在喝下解药之前,你会使不出内力,身上的力气也会耗去一些,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
走的是司徒景的老路子。
宁天歌无谓地迈入房间,不就是内力会暂时消失么,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恢复起来又有何难。
“把你的脸也洗干净。”在她关门之时,简晏冰块似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入,“不要试图用别的假脸来糊弄我,你该知道欺骗我的后果。还有,不要想着逃跑,这个地方,你逃不出去。”
——
房门砰然合上,简晏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沉着脸转身离开,一列士兵立即上前,将整个门口把守得密不透风。
回到房中,耳中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掌心一痛,摊开一看,竟是手里握着的玉瓶子给他捏碎了。
甩手一扔,将碎片都扔在地上,掌心已被碎瓷割出一道伤口,有血渗了出来。
随手抓过一块帛巾擦了两下,他有丝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对他来说是种极大的忌讳,是在他过去二十多年来,绝不允许自己出现的情绪。
对于宁天歌,他一直未想好怎么处置。
以她的破坏力对他造成的损失,他本该在第一时间内便杀了她,然而在她落网的那晚,在他发现了她真正的女子身份之后,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从他记事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碰到过象她这样的女子。
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懂得进退,却又不畏生死,拼杀起来更甚于男儿,这种难得的将帅之才,若是能收服在身边为己所用……
只可惜,她是东陵的人。
这是横在他与她之间致命的一点,她绝不会臣服于他,他也绝不会放心留她在身边。
只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丝好奇,潜意识里想要去探究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在磨了她七日耐性之后,他决定放她出来,并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并告诉自己,他在是惜才。
只是,本想借这七日去去她的傲性,没想到,她非但丝毫未改,还搅动了他向来不受任何事影响的情绪,但细细想来,她好象又什么都没做。
这样一个于不动声色之间便影响了他人的女子,其实很可怕。
或许,他该毁掉她。
半个时辰之后,简晏再次来到偏房门口,门外士兵分列两边,他稳步上前,波澜微起的心已深沉若海。
不管宁天歌是否已经洗好,他双手一推,门便大开。
抬眸望入,眸光却在下一刻微微一凝。
屏风前,一女子背向而立,长及腰间的黑发如软缎般垂于身后,女子身着雪色衣裙,裙摆及地,纤腰若素,一根银色绣珠腰带是身上唯一的装饰,不若寻常女子的婀娜,却修长挺拔如一株青莲,仅背影,便已让人难忘。
印象一直停留在她原先的那一身黑色夜行衣与那晚身着盔甲的模样,如今换上真正的女子衣装,才发现,这才是最最适合她的。
他不自觉地便放轻了脚步,朝女子一步步走近,在尚有五步之远时,背对着他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他步子一顿。
一直以为,他后宫里的那些女子已经集了天下之绝色,只有司徒景那些女人才可以与之平分天下,出众的容貌,优雅的举止,良好的教养,这种先天或后天的资本,虽从不受他重视,但也从不会失了他的脸面。
如今他才知道,他所看过的,与眼前之人一比,什么都不是。
光影淡泊,微风轻扬,白色裙裾随着女子的转身而翩飞若蝶,女子肌肤皓胜月华,容貌精致如画,淡然的眉眼间,眸光那么轻轻一掠,便有无限风华绽放。
雍容,优雅,淡定,从容。
在眼眸不经意地流转间,几许如利刃般的锋芒一闪而逝,再望去,便见那张淡绯色的唇间,一抹似笑非笑轻凝。
如花非花,似剑非剑。
春风画卷,江波千里,倾其丹青无从去着墨。
这样的一个女子,纵使他满腹经纶,万千词藻,亦找不出一个可以形容她的恰当词语。
“君上打算一直这样站下去?”宁天歌一拂衣袖,坐到旁边椅子上。
简晏眸光一敛,“让你去见一个人。”
她挑眉看他。
他已转身往外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片刻后,宁天歌就见到了简晏所说的那个人——宁泽轩。
在那晚太过意外的情况下,宁泽轩情绪因激动而失控,此时平静下来,便可看出他对简晏的态度极为小心。
宁天歌顿时明白了简晏让他们见面的目的。
“跟你大姐好好叙叙旧。”简晏对宁泽轩说了一句话,他便走到一边,却没有离开,摆明了要看接下去的好戏。
宁泽轩先前低着头,等简晏走远了些才抬起头来,也就在这时才看到真正容貌的宁天歌,意外之下竟一时怔怔无语。
宁天歌淡淡地看着他,她早已料到这如此,即使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将面临别人的这种目光。
当然,如果东陵帝真要杀了她,她也就无需面对了。
时间有点久,简晏的眸光一直落在他们这边,远处还有大批士兵看着,最终还是宁天歌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的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在收到那封密函之后,她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宁泽轩会来到西宛,并投身于简晏帐下。
宁泽轩回过神后便是一声讥讽的笑,“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东陵大营?自投罗网好让你杀我?”
“泽轩!”她沉沉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