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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伊在工厂里做工,却不知道伊在干这个跳舞的玩意儿!到如今到底送了伊的性
命!唉!真是犯不着!“他连着叹了一口气,又咳了两声。
霍桑缓缓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伊在干跳舞的事?”
那老头儿想了一想,说道:“在前年的秋天,伊写信到乡间去,又寄给我五十块钱,叫
我到上海来玩一趟。我到了这里,才知伊一到上海,并没有进什么工厂,就跟着招弟学跳舞
的。招弟本来也是在当舞女,做工的话,完全是骗骗我们乡下人。那时候丽兰刚交二十岁,
被选了什么舞国皇后,上海的一班轻薄少年都发疯似地捧伊。伊高兴得了不得,因此特地叫
我到上海来玩。”
霍桑道:“你从那时一直住到现在吗?”
李芝范摇摇头。“不,我过不惯这样的生活——也许我没有福气。那时我住了十天光景,
就回乡下去。这一次伊又带信叫我到上海来,我还是十一那天到的,到今天已有八天。这里
的房子比以前宽大多了,伊的场面也阔绰得多,可是我总过不惯。我本来打算再过两三天就
要回乡下去,谁想到昨夜里会闹出这一件事来。”
霍桑点着头,寻思了一下,说道:“现在请你把昨夜的事说一说。”
李芝范道:“我也不大明白。昨夜丽兰是在外面吃夜饭的——其实这一次我到了这里八
天,只有一次伊在家里陪我一块儿吃夜饭。我一个人吃过了夜饭,在这室中看了一张报,又
把那些图画书翻了一翻,到了十点钟光景,天下雨了,我就上楼去睡——唉,我的烟嘴还忘
记在这里呢。”他说时他的眼光瞧着书桌边上的那枚廉价烟嘴。“我的卧室在三层楼,就在
金梅的隔室。我睡到床上不久,便睡着了,直到被枪声惊醒,才知已过半夜。”
“你怎样知道这个时间?”
“我听到了枪声,还是迷迷糊糊,以为是什么黄包车胎的爆裂,因为我已听得过几次了。
可是不多一回,金梅已急促地来敲我的房门。我才爬起来,看看妆台上的小钟,已是十二点
二十分。我就跟着伊下来,一走进这里,便瞧见丽兰这个样子。那时真几乎把我吓死!”他
说到这里,语声有些颤栗,那双有神的黑眼向死者瞟了一瞟,也漏出惊异的光彩。
霍桑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内侄女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老头儿摇摇头。“不知道。伊每夜回家,最早总在半夜,有时甚至全夜不归。”
“往日里伊回来的时间,你是知道的吗?”
“也并不。有时候我偶然醒着,听得伊开门进来的声响。如果我在睡熟的当儿,那就听
不见。我已说过,我住在三层楼上,伊的房间在二层楼。”
霍桑点点头,又问道:“那末,除你以外,那两个仆人可知道伊昨夜回来的时间?”
李芝范踌躇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曾问过他们。不过据金梅说,伊也没有
听得丽兰回来。我们下楼时,大门却没有锁。”
倪金寿忽插口说:“我想那看门的老毛总知道的。要不要叫他马上进来?”
霍桑摇摇头。“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要问李先生。”他摸出纸烟盒来,敬了一支给那
老头儿,自己也烧着了。“李先生,我们为侦查这件案子的真相起见,不能不注意到各方面。
现在有一句关于你内侄女的私生活的话,希望你能够据实答复。”
李芝范忽把身子抬一抬,谦逊似地答道:“那自然。我所知道的,一定据实奉告。
霍先生,你要问什么事?“
霍桑答非所问似地说道:“据我所知道的,王小姐现在已不做舞女。是吗?”
“是的,从去年秋天起,伊就退出舞常”“看伊这样的场面,每月的生活费用似乎也相
当的大。”
李芝范忙着点头,应道:“大得很哪!也许要千把块钱一个月呢!霍先生,不是我眼孔
小,在我们乡下人看来,委实觉得太浪费。我也曾向丽兰说过几次,可是有什么用?”
霍桑点头道:“那当然。那末,你可知道伊这种费用从哪里来的?”
这问句把这死者的姑夫难住了。他低垂了目光,像有些儿发窘。他并不是回答不出,只
是说不出口,顿了一顿,他终于勉强回答了。
“这个我也不很仔细。一方面伊在做舞女时的收入很大,也许有些积蓄,另一方面——
这个——这个——”“另一方面怎么样?”
“有一个姓陆的,似乎每月也供给伊若干。”
“那个华大银行的经理陆健笙吗?”
“正是,他似乎还有些别的职司,很有几个钱。”
“这陆健笙跟你内侄女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层羞窘的神色,又在这老人的脸上显现了。他倒还像是个旧式文人的典型,至少还懂
得羞耻。因为霍桑这一个问句,对于旧式头脑的亲长,的确有些难于回答。他迟疑了一回,
才吞吞吐吐地说话。
“这个——这个我很难说。他们在名义上算不得什么——总算是朋友。”
霍桑只微微点点头,唇角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这一笑分明又加深了那老先生的窘态。
老人又向着他的已死的内侄女瞧瞧,摇摇头叹气。
他又说:“霍先生,你总也知道,这样的朋友,并不在我们数干年来尊重的五伦之内的。
我是极端不赞成的。可是丽兰年纪大了,究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那里管得住伊?”
霍桑微微叹一口气,作安慰声道:“那当然不能怪你。其实在这上海地方,像这种方式
的所谓朋友,早已普遍地被认作五伦之外的第六伦!”
李芝范连连晃几晃头叹道:“唉,‘放僻邪侈,无不为己!’……上海真是个万恶的地
方!不过在我陈腐的脑筋看来,这样的朋友,说出口来总有些惭愧。”
霍桑向他膘了一眼,点头道:“李先生,你真是个端谨的君子人。……除了这陆健笙以
外,可还有别的‘朋友’供给伊?”
“这个我不仔细。不过伊的朋友的确不少。”
“那末,伊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收入,你也不知道罢?”
“我不知道。我难得到这里来,现在跟伊也很客气,关于伊的行径,当然不便仔细查问
伊。”
“不错,那末伊的许多朋友里面,你所知道的有几个?”
李芝范又迟疑地说:“这个我也说不出什么。我到上海的那天,看见有两个穿西装的少
年跟丽兰在这里吵嘴。一个年纪轻些,据说姓余。另外一个个子高一些,这几天常在这里出
进,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
霍桑立起身来,走到书桌前面,又将抽屉拉开,从抽屉里拿出刚才发见的几张男子照片。
李芝范跟着霍桑走近书桌。他一瞧见抽屉的内容,仿佛怔了一怔。
他作惊讶声道:“唉,这里有这许多钱!丽兰真糊涂,钱竟会随便放在抽屉里。”
霍桑不答,但把那几张照片给李芝范瞧。李芝范瞧了一瞧,便抽出两张半身西装的来。
他指着一张说:“这个就是姓余的。”又指一张二英寸的小照片。“这个就是这几天常
在这里出进的,个子高些的一个。”
我凑近去瞧,那姓余的年纪只二十左右,面貌很漂亮,还有较小的一张,年事较大,下
颌方阔,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霍桑点点头,就把这两张照片放在胸口袋里,其余的重新放在抽屉里,将抽屉关好。
霍桑向李芝范说:“李先生,现在你可以回楼上去歇一歇罢。关于昨夜的事,我想先问
问这里的仆人们。如果有什么借重你的地方,再来请教。我想你总不会讨厌。”
李芝范急忙答道:“这算什么话?丽兰死得这样惨,只要能够给伊伸冤,我的能力办得
到,什么事我都肯做。
霍桑鞠了一个躬。“谢谢你。”接着他就目送那老人弯着背带着咳嗽踱出去。
倪金寿立起来问道:“可要把那老毛叫进来?他在外面门房里。”
霍桑道:“不,你先把那个女仆叫来。”
倪金寿应了一声,刚才走出会客室的门,那李芝范忽又退回进来。
他说道:“霍先生,对不起,我真粗心,我的烟嘴又忘了。”他走到书桌面前,从桌边
上拿起了那枚假象牙烟嘴,重新鞠个躬走出去。
我向霍桑说道:“我刚才就猜想这烟嘴不像是凶手遗留的。因为凶手走进来行刺,决不
会这样从从容容地衔着纸烟。”
霍桑只点点头,似乎也赞成我的见解。
我又说:“刚才你从烟嘴上推测它的主人的个性,省俭而谨慎,现在看来,的确是符合
的。”
霍桑似乎没有听得我这句欣赏他的推断力的话。他忽自言自语地答复我的先前的见解。
他说:“其实那凶手也用不着走到这里面来。”
我惊异地问道:“何以见得?”
“要是枪弹的致命的理论能够成立的话,据我估量,那开枪的人实在用不着进来。”
他的视线直注射着外面的短墙。
我又问道:“你可是说凶手是从短墙外面开枪吗?”
“是啊,窗外的小天井中并无足印,但这小天井只有八九尺宽,凶手靠在短墙外面,从
墙上的短铁栅中间发枪,这女子坐在这里,就仅有被打中的可能。不过一枪便中要害,那人
的发枪技术确很熟练。”
我觉得霍桑的理解在事实上的确可能,但我忽然想起了进门时瞧见的地板上的泥足印,
便将我绘好的足印图片授给霍桑。
我说道:“那末,这甲乙两个人的足印又怎样解释?那一出一进的痕迹,显然是有两个
男人在伊回来后从外面进来过的。”
霍桑在图上看了一看,把图纸放入袋中。他答道:“原是埃这一点眼前真觉得无从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