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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出现。为了你们的心理和身体健康,最好是……不再怀孕。”
“什么?”
我撞倒了椅子,又碰翻了墨水瓶,我发热的脑袋与大夫的脸接近到危险的距离,然而那张脸上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连吸了三支烟,又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调整了半天,才使我这张脸勉强恢复点人样。总不能这副模样去见葳葳,她还蒙在鼓里,一切要等她养好身体再说。
一见面,葳葳就大发娇嗔:“你怎么才来?我眼睛都看酸了。明知道人家心里怕怕的,你倒沉得住气,哼!哎,大夫说胎儿一点儿也不受事故的影响,白担了半天心。他们非让我住院养伤,其实用不着嘛。”她很开心,小鸟般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望着她那春花般媚丽的笑脸,我心里像扎了把刀。
“喔,你脸色好难看,都是为了我。那你快回去,早点休息。别忘了吃早餐,牛奶一定要煮一下。”
我记不清怎样离开她的,从那时起一直在街上乱闯。
又到了华灯初放的时刻,路边的新华书店拨动了我麻木的神经,我径直走进医药卫生专柜,倾囊所有,抱回一大堆有关遗传学的书籍。我倒要看看,就凭葳葳和我,不敢说人中龙凤吧,至少是聪灵毓秀,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起码是健康的后代。
怀着早年写硕士论文时也未曾有过的狂热与急迫,我和这堆书整整拼了十二个小时。到了末了,我宁愿从未看过它们,那哪是知识呀,那是恶魔!一大群地狱缝隙间钻出来的凶神!我把那些书扔进储藏室,恨不得痛哭一场,可是一滴泪也没有,五脏六腑像着了火,最好把我浸到水里去,我能喝干一条河!
充血的眼睛忽然定格,书桌上不就立着一片青蓝色的海水?那是个相架,背景是佛罗里达的迈阿密海滩,镜头前立着穿泳装的葳葳和我。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强健,多么漂亮的一对。我们就是在那相识,那时葳葳还是个美国公民。我是去参加一次文化交流,谁知竟邂逅了迈阿密最美的“东方女神”,眼睛与眼睛碰撞出火花,丘比特一箭射穿了两颗心。从相见恨晚到如胶似漆,多么浪漫而又甜蜜。葳葳抛弃了大洋彼岸的一切,追随我回到国内。婚后五年,我们仍像蜜月般缠绵,唯一的缺憾就是……那两个小天使鼓动着翅膀飞来,却一飞而过,一飞而过……飞过了就让他飞去吧,那些医学论述,突然把小天使的翅膀染成黑色,邪恶的颜色,并且将一条毒蛇,悄悄放进我的心中。
……相同的染色体畸变位置……基因顺序的排列共性……免疫性状的特殊巧合……Tay—Sach胎儿多见于近亲结合……近亲结合?近亲!
我颤抖着,伸手将那相架按倒,背面是葳葳那娟秀的字迹,那首我们最喜爱的《我侬词》:“我侬两个,特煞情多……我身子里有了你,你身子里也有了我。”我死死盯着最后两句,这引起我们无限共鸣的诗句,忽然叫我不寒而栗……
门铃又响起来,我还是懒得动弹,但来访者似乎比我更执拗。
“外面是谁?”我对着门铃对讲机怒吼。
“田戈,我们约好的。”
噢,我给全忘了,这是个几天前就定下的约会。田戈这位电视台名导看中了我那部《热雪》,此来是为剧本改编而与我面谈。有约在先,岂能不见。
我打开底楼的单元大门,趁他上楼的功夫草草收拾了一番,对满屋子弥漫的卷烟气味,那就无可奈何了。
一见面,没等我开口,这半秃顶的矮胖老头猛然惊叫起来:“咦!是你呀!这么多年你野哪儿去了……不过呵,这这……”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一脸的迷茫。
“我们……没见过面吧?”怪了,虽说同在一个城市,可印象中从未互相接触过,这位老先生大概认错人了。
“那是,头回见面。不过您实在太像一个人,猛不丁地把我给蒙住了。其实我也忒糊涂,都过去三十年了,也该老喽……”他忽然感慨起来,捋着稀疏的头发。
“这是常有的事,长得像的人多了。”我敷衍着。
“不不,不是一般的相象,倒回去三十年,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对他我太熟悉了,当年为上他的一部戏,我们在剧组里一块泡了好几个月。您看这事巧的,他也是一位作家。”他的眼睛还在我脸上巡睃。
我的心情实在不适宜这样的谈话,趁他说话的间隙,抢先说道:“田导演,实在对不起,我妻子正住在医院里,我得马上去看她。您看我们是不是再改个时间?”我们相约,晚上再见。
晚饭后,他果然来了。刚落座,他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一叠照片,硬往我手里塞。出于礼貌,我接了过来,谁知一看之下,顿时傻了眼:那不是我是谁?假如照片中没有年轻的田戈,没有那些陌生的男女,我会真的认为,是谁未经允许,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见我如此吃惊,田戈笑了:“想不到吧?三十年前,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是想不到,整个儿一复制品了。”我顺手取来桌上那个相架,反复比较,恐怕孪生子也不过如此。“他是谁?现在在哪儿?”我随口问了一句。
“他叫黄帆,当年挺有名气的。早去美国了,后来就和我断了联系。据说为了摆脱几个富家女的纠缠,没过多久他就消失了。你不知道,那家伙特招女人喜欢,那回上他的戏,剧组里那些女孩子,几乎个个为他神魂颠倒,漂亮才子嘛!对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我说有个什么事的,就连你们的写作风格都一模一样,没错,绝对相似!”
田戈收起照片,开始言归正传。我的思想却开了小差,不知为什么,这个凭空出现的黄帆,竟使我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田戈滔滔不绝了半天,发现自己在唱独角戏,立刻兴味索然。
“您看怎么样?”他连问了两遍。
“什么?噢,您看着办就行了,我是外行。能不能把那些照片给我一张?”
他看了我半天,露出苦笑:“得!就算我是给您送题材来了,我干嘛要提黄帆呢。你们这班作家,我是服了!”
田戈悻悻离去,他以为触发了我的创作灵感。他猜对了一半,如此神奇的相似,本身就是个现代的故事,此时它正在我的脑海中盘旋。脑细胞分外活跃,甚至有点自行其事,将这个故事无限扩展。突然,心中电闪雷鸣,脑海巨浪腾天,我眼前幻现出一串荒谬的画面,葳葳与我,竟然跻身于故事其间!
我冲进卫生间,将头伸到自来水龙头下,犹嫌不够,干脆打开淋浴头,让冰凉的水丝浇遍全身。我一定疯了,最起码也是小说写得太多,迂了。就因为相同的外貌,便把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扯进自己的烦恼,岂不太荒唐可笑?
夜深了,我吞下两粒安眠药,逐渐模糊的意识中,那个问号仍然挥之不去:真是毫不相干吗?走进睡乡的一刹那,我作出了一个决定。
我到医院去和葳葳告别。
“你去哪儿,就忍心扔下我呀!”还是那惯用的娇嗔。
“去D市,非我这主编出马不可。”我强笑着。为什么欺骗她,我自己也说不清。机票就在口袋里,飞往C市的22次航班,那是我父母亲居住的城市。
葳葳垂下了眼睛:“那好吧,反正我也没生大病。答应我,早点回家,先来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她勾着我的脖子,与我吻别。邻床传来压抑的嗤笑,她却毫不在意。生长美国,这已成她根深蒂固的习惯,我也早已适应。但今天这一吻,却如同一块烙铁,几乎使我惊跳躲避,天哪,我的世界全乱了!
成名的儿子归来,使妈妈乐昏了头。她拉着我同上市场,堂堂研究员竟像家庭妇女一样张扬,逢人便介绍我这个儿子,当然包括所有的头衔和成就。
“文儿,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妈妈开口就问。
我把她扶到书房坐下,又把房门锁上,这才对她说:“妈妈,我要向您提一个对您来说是敏感的,对我却是至关重大,不,是生死悠关的问题。提问之前先约法三章:第一您不要生气,第二还是不要生气,第三要诚实,不能有丝毫回避和隐瞒。请您答应。”
“什么问题?这么郑重。”妈妈如堕云雾。
“请您告诉我,除了爸爸,您有过情人吗?”
“文儿!这就是你的问题?”
“是的。妈妈,我知道我的出生和爸爸没有直接关系。其实这也没什么,以您的风度和外貌,被许多多情骑士……”
“住口!我看你是被廉价的舆论捧昏了头,到家里胡说八道来了!”妈妈勃然大怒。
我半跪在地上,扶住妈妈发抖的双腿,我不能不继续,不敢稍有停顿,否则勇气就再也不会回来。我源源本本从头说起,一点也没遗漏,最后放出卷缩心底的毒蛇: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我和葳葳似乎有着近亲血缘,妈妈,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妈妈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我不敢抬头,似乎过了无止境的时间,才听到她突然苍老的声音:“你妈妈此生只有一个情人,哪就是你爸爸。但是,你的确不是你爸爸的亲骨肉……”
冷静或者不如说是麻木地,我知道了我出生的秘密。原来从血缘意义上讲,就连妈妈也是外人!由于种种先天的原因,他们无法自然生育,又实在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在妈妈三十五岁那年,求助于现代医学,从N市的优生医院,人工植入了一个试管胚胎,那就是我……
书房里的灯直亮到天明,我则在卧室熬着不眠的长夜。我的命运已初见端倪,冰山的一角已经出现,接下来是什么?莫非真是地狱?眨眼之间,我便失去了亲生父母,还要失去什么?如果……再出现一个巧合……
命运呵命运,你就不能给我留下哪怕一丝丝余地?
爸爸妈妈互相掺扶着为我送行,从始至终我们都默然无语,谁都明白:一切语言都属多余。踏上舷梯时我回头看去,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