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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波一直在哭。刘阿朵到站了,望了马小波一眼,若有若无地说:“小波,我到站了。”她在电车的报站声中下车了,没有再回头。上来一个男人,坐在她刚才的位子上,看了马小波一眼,又去看窗外。窗外,刘阿朵正从容地消融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电车开动时,马小波终于抬起头,挥起拳头,砸向夜色沾染的窗玻璃,但他看见对面有个不相识的男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马小波明白了这是在哪里,就收回拳头,展开五指,理了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
车到了终点站,再也不走了。马小波跟着那个男人下了车,发现来到了一个大十字路口,四周全是陌生的建筑,一时间丧失了方向感,想到:莫非真的来到了南方?那接下来就该有个唐小芙大叫着跑过来扑进自己的怀抱了。马小波揉揉酸痛的眼睛,看看周围,走过的男男女女面孔都很冷漠,他朝城市的远处看,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那座最高的银行大楼。于是他判断出自己来到了从前很少来的北城区,马小波从幻想的云端回到了现实的地面。他开始横穿马路。
正是交通高峰期,从十字路口看去,四个方向的路上都排列着长长的车龙。车灯连成几条火龙,像一些瞪着发光的眼珠子的史前怪兽,蔚为壮观。马小波看见一个身材很帅的警察,站在拓宽街道时保护起来的那株老柳树下,注视着过往的每一辆车,若有所思。在车灯和喇叭声交织的世界里,那个警察显得孤立无援,形只影单。马小波不由笑笑,心想:我现在看谁都像一个被人背叛和抛弃的人。绿灯亮了,安全岛上的人小跑着过马路,神态和动作都像在逃跑,马小波又感到好笑:“难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可是人只要活着,能逃到哪里去?”马小波没有跑,他在人行横道上闲庭信步,享受着悲伤之后麻木的轻松感觉。
马小波还没走过马路中间,左转方向的绿灯亮了,无数车辆像野兽狂奔一样斜刺里向他冲过来。一辆轿车以为他会紧走两步躲开,因此没有减速,但是马小波没有,他只是听到尖锐的刹车声后奇怪地扭头去看。司机跳出来,气急败坏地揪住马小波骂道:“操你妈,找死非要找老子啊!”马小波冷冷地望着他,突然很渴望跟这个家伙打一架,他捏起了拳头。这时,后面的车纷纷响起了喇叭,那个警察跑过来,分开了他们,警察没有责怪马小波,而是推了那个司机一把说:“你开那么快,这是高速啊?没去过北京吗?不知道北京都‘车让行人’了?咱们能不向北京学习?瞪什么眼,不想走靠边停,别挡后面的车。”司机赶紧堆出一脸笑,说:“我走我走,您忙您忙。”瞪马小波一眼,上车走了。
警察挥手指挥车辆都通过,这才把马小波拉到一边说:“你怎么回事?以为走路我就不能罚你呀?只要你过路,照样开你罚单!”话没说完,打量马小波两眼,突然推他一把嚷道:“你不是马小波吗?我是李浩啊!”马小波这才认出来,大檐帽底下那张帅气的脸的确是他高中的同学李浩。两个人高兴地抱在一起,马小波说:“我真没认出来,你怎么当交警了?”李浩说:“我大学没考上,就上了警校,毕业就分到了这里;原来你也在这里,怎么就没有碰上过?”马小波说:“我在南城上班呢,来这边不多。”李浩兴奋地拍拍马小波的肩膀说:“走,我请你喝酒,有些年没见了,咱俩好好聊聊。”见马小波有些犹豫,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事?”马小波说:“你不指挥交通了?”李浩笑了:“早下班了,我回去没什么事,多站了一会儿。”骑上摩托车,马小波坐在他后面,两个人离开了十字路口。
是什么把从前的担忧变成了今天的渴望(3)
马小波没有像往日那样哄庄丽,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离开了。庄丽趴在床上,越想越生气,她没有追马小波,而是爬起来给他打手机,准备好好发作一次。但马小波没有给她机会,他史无前例地没有接听,而且关了机。庄丽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气得脸都白了,一个人靠在床头坐到天黑。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平时确实忽略了马小波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认定他的感受,才造成他今天的爆发和不可收拾的结局。庄丽给范红打了个电话,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范红马上打抱不平,嚷道:“马小波怎么是这么个人!”庄丽说:“这事是我先做错了,我忽视了他的存在,这会看来真的伤了他的心。”范红说:“那怎么办啊,我马上开车过去陪你找他吧?”庄丽想了想说:“算了吧,他要不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范红不放心地说:“小丽你不要太生气,别瞎想啊!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还不了解你吗?我可以给你作证。”庄丽反倒来劝范红:“没事的,你放心吧。我先挂了。”
庄丽挂了电话,没有动窝,又拨了马小波的手机,听到的依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用其他方法联系。”庄丽放下电话,继续呆坐着想今天的事情,想把问题出在哪里想清楚,把谁对谁错想个明白。两三个小时后,她才开始流出第一滴泪。
别人同样的不幸或许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1)
庄丽靠在黑暗中的床头闭着眼流泪,泪水像破了的水管淌出的水,怎么也止不住,冲洗着她的脸颊。后来,“水管”终于再也流不出水来了,泪水的干结使庄丽感到面皮发紧,她听见肚子在“咕咕”作响,知道饿了,却懒得动弹。庄丽长长地叹口气,心理好受了些,微微睁开眼睛,眼里残留的泪水热热地流下来,提醒着她心里的悲伤。庄丽下了床,刚站起来,有点头晕,又坐下了,从门口呆呆地望着客厅,觉得马小波随时会从黑暗里走出来,坐到她的身边,抱住她温存。看着想着,眼泪又要下来了,庄丽叹口气,站起来走出去,打开客厅的灯。灯光让她的眼睛感到刺痛,赶紧用双手捂住脸,好一会儿,试探着挪开手,睁开眼,感觉眼睛里像揉进了辣椒面。庄丽慢慢地走进卫生间,洗了好长时间的脸,仿佛要洗去所有的悲伤,她老感觉马小波就站在身后,看看面前的镜子,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马小波从来不把她一个人这么晚留在家里,出差前总要让庄丽给她妈妈打电话,或者叫范红陪她来住,现在他自己把她抛下不管了。
从卫生间出来,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九点多了。庄丽去了厨房,先烧上一锅水,下了米。又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肉丝来,放到微波炉里消冻,然后洗菜。一切都准备停当,站在阳台上望着楼群里各家各户的灯火,有的人家在看电视,有的人家已经休息了,亮着床头灯,大概在看书吧。斜对面同一楼层的女孩依然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写东西,她的男朋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远处看不见的那个窗户里,谁家的孩子还在练琴。一切都跟过去的每个夜晚没有什么分别,只有马小波不在庄丽身边了。
稀饭快熬好的时候,庄丽开始炒菜。三年了,这都是马小波的“专利”,当初他学炒菜,是为了替新婚的妻子分担一些家务,是出于爱她;后来他的菜越炒越好,炒菜就成了分内的事了。菜快炒熟的时候,庄丽才发现忘了炒肉丝,现在再放就熟不了了,只好改放虾米。怕煮不熟,又加了一点水,加水后怕淡了,又放了半勺盐。
终于庄丽一个人坐到了餐桌前,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又要哭,撇着嘴骂道:“马小波,你死到外面,再也不要回来!”赌气地拿起一个馒头,夹了一大筷子菜。菜放到嘴里,刚嚼三下,皱起了眉头,又苦又咸,比马小波炒的差老鼻子了。庄丽有心倒掉,转念又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边流泪,好像马小波能体会到她现在所有的委屈,给他心理惩罚似的。
这个时候,马小波正跟那个叫李浩的交警在馆子吃驴肉喝烧酒,仿佛完全把庄丽忘掉了。叙旧之后,谈事业,马小波兴致很高,将自己的奋斗目标说给李浩听,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庄丽,心里“咯噔”一下,变得兴味索然——他的终极理想是和庄丽一起过上幸福生活,现在庄丽亲手把他的梦想打碎了。偏偏这个时候李浩问:“你结婚了吧?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马小波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掩饰地说:“好啊,哪天我们请你和弟妹吃饭。”想不到李浩眼圈立马红了,看着酒杯不说话。马小波看出他有什么伤心的事情,把手放到李浩手背上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马小波心里猜想的是:也许李浩还没结婚,刚刚失恋了;也许他刚结婚,妻子出了意外。
李浩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望着马小波,低哑地说:“她跟了别人了。”马小波脑子里“嗡”地一声,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觉得李浩说的是庄丽,瞪起眼睛问:“跟了谁?她竟敢真的这样?!”李浩显然被马小波的过激反应感动了,跟他响亮地碰了一下杯说:“快半年了,我他妈从来没跟人说过。小波,今天要不是碰上你,我这辈子也不会跟别人说!”马小波搞清了他说的不是庄丽,松了口气,做出铁哥们儿的样子来,皱着眉头,凝视着李浩的眼睛,听他诉说。
李浩告诉马小波,他的妻子叫刘珂珂,是医药公司的出纳员,他们新婚一年后,刘珂珂突然不辞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刘珂珂消失后的第一个星期,李浩没太当回事,这种离家出走的游戏,刘珂珂玩过不止一次了,她非常喜欢看自己突然重现时李浩愤怒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刘珂珂总是幸福地给李浩赔不是:“乖啊乖,是我不好,我让你着急了。”弄得李浩哭笑不得。但刘珂珂非常着迷于这个游戏,她就像那个一遍又一遍地喊“狼来了”的小孩,乐此不疲,不计后果。因此上李浩被麻痹的神经并没有因为她的又一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