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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之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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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为那个人怎么样?”
  在回程的电车上,母亲不安的问女儿。
  “只见一次面,我还不能判断。不过……”
  伢子回答得很简单。虽然如此,母亲还是松一口气,露出了笑容。二十多年来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的母女,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如果伢子有对父亲的记忆,这件事情或许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所幸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这是寂寞不过的一件事情。伢子多么渴望自己有一个稳重的、全心爱她的父亲,这些是无法由母亲那里得到的。她幻想中的父亲刚好和莜原笃彦的印象吻合,因此,她觉得这个人应该和母亲匹配。莜原不仅对伢子,连对她母亲也很尊重,亲昵中保持适度的礼貌,这一点尤其引起伢子的好感。
  “你问妈什么时候认识莜原先生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妈还在读女子中学。妈的娘家你也知道是千叶县北端叫做西谷的小村,那时候因为正在打仗,所以在学生动员会之下,连女学生也要为国家出力。有人到军需工厂去做工,而妈这批人则被派到房总半岛的农村去插秧。那附近有一个叫做馆山的地方有海军航空队,而莜原先生是属于这个航空队的。他当时是一名海军少尉……”
  在伢子出于好奇心的询问之下,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段往事。据说,当时在东京一所私立大学读文科的莜原是被征召入伍成为海军预备学校学生的,正在馆山航空队服役。
  “他说要先到他父母亲疏散前住的山梨县去一趟,然后到被派往的基地去报到。最后他说,在动身之前,希望能够再见一次面。某月某日他将在千叶市一家叫做‘鹤之家’的旅馆等我——这些都是他给妈的信上说的。”
  “您去了没有?”
  素子点一下头。
  “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是绝不会被允许的,妈只有骗父母亲说一位好朋友生病,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那个时候的公路班车根本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开,所以走五公里路到久住车站,再搭乘火车到千叶市,然后当天又赶回家去了。那个情形你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妈穿的是行动方便的灯笼式长裤。那是元月份一个寒冷的日子。当我走出旅馆时,他正站在屋檐下的木板走廊上,倚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妈……”
  “你们总算见面了。妈,您当时答应没答应要嫁给他?”
  “那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吗?”
  母亲有些声色严厉地说。她对一点不了解当时紧张局势的女儿,好像有些恼火了。
  “能够见面,在当时已是够令人兴奋的事情。见面时,我们只有四目交接,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们能够见到面就很满足了。他并没有说‘等我回来’,而我也说不出一个月后就要出嫁的事情。”
  “出嫁?您的亲事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了?”
  “是前几天突然决定的。长濑爷爷没有问我就自己做主决定了。他说对方是三柳村的望族,而且是大地主。妈到出嫁的一个星期前才第一次见到你去世的爸爸哪。”
  长濑爷爷指的是伢子的外公。长濑是母亲娘家的姓。
  “简直是莫名其妙。天下哪有人在这种情形之下结婚的呢?”伢子有些愤然地说。
  “你们现代的女孩子当然会这样想。现在连妈自己都有这样的想法哩。”
  “那您为什么不拒绝呢?”
  “那个时候的父母之命还能拒绝吗?事实上,妈从千叶回来后,毅然把莜原先生的事情向外公坦白,请求他把这门亲事回绝掉,结果,不但挨了一顿怒骂,反而促成你外公加快速度把我嫁出去的决心。他这样做为的是要让妈彻底死掉这条心。妈的娘家当时是开绸缎庄的——也是那一带最大的一家——可是,在战争时期,由于经济困难,早就向三柳家借了不少钱。同时,你外婆也巴不得妈赶快出嫁,所以,这门亲事她是谈得比任何人都起劲。”
  伢子的外婆是母亲的继母。母亲的生母在她年幼时就过世了。
  继母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因此视长女为眼中钉而百般刁难,这一点伢子也多少猜想得到。不管怎样,听到母亲说出这些往事,在伢子说来是生平头一遭。
  伢子早就察觉到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似乎不怎么浓厚,但这也不是母亲亲口所说,伢子只是由母亲不太愿意提起有关父亲之事而揣测的。
  “我爸爸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伢子有时候会突然想到而问起母亲。
  “相簿上不是有照片吗?你父亲是很诚实、很善良的一个人。”
  她每每得到的是这抽象的回答。相簿上的父亲的照片,无论是穿礼服、穿西装,还是穿浴衣的,全都是板着脸孔的正面照,而任何时候都挂在脸上的一种阴影,实在令伢子涌不起亲近感。
  妈如果比较喜欢莜原先生,这也不能怪她吧?
  伢子在听完母亲的追忆后,找出旧日相簿翻阅时,不觉偷偷苦笑起来。
   4
  公园里骑自行车的少年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去了,现在只剩下伢子一个人了。今天的夜格外寒冷。伢子抱着手提皮包站了起来。
  要是妈自己开口,那就另当别论,不然,我暂时还是装聋做哑吧。伢子心想。
  纵然母亲在二十多年前犯了过错——依一般的道德规范所看的过错——结果把我生下来,这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已经有了修介。我有要和修介共同创造的未来,哪有必要拘泥于自己无法控制的过去呢?如果我的父亲是个精神异常者或者是穷凶恶极的罪犯,这就另当别论,倘若那位莜原笃彦是我的父亲的话——
  想到这里,伢子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她手里的手提皮包掉落到地上。虽然没有人看到,伢子却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穷凶恶极的罪犯——杀人凶手。据说父亲三柳唯幸是自己还在母亲的胎内时被闯进家里来的强盗杀害的。母亲说,这个强盗一直没有被逮住,这桩命案在连嫌犯都找不出来的情形之下,终于成为无头公案了。
  伢子现在才想到自己对父亲之死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稍微懂事时,她已和母亲在东京居住,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亲戚们绝少来往,而母亲每次触及父亲被杀害的事件时就把话题岔开。过去她认为这是母亲在避免想起伤心往事,可是,除了这单纯的理由之外,还有别的吗?母亲爱着莜原,也怀着他的孩子。伢子出生的日子是战争结束那一年的10月29日。如果母亲是在前往千叶市的旅馆会见莜原时受孕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假如是一个月后嫁到三柳家之后受孕的,牙子便是未足月而出生的。这也有可能的。伢子连父母亲的结婚纪念日都不知道,所以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不过,现在仔细想一想,自己不是三柳唯幸的孩子,而是莜原笃彦所生的想法似乎较为自然。
  被逼嫁给一个礼拜前才见面的男人,母亲无法由衷爱丈夫是可以料想的。事实上,伢子早就揣测到母亲并不爱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断言母亲没有起过杀父亲的意念,以便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小孩呢?何况三柳家是地方上的望族,拥有广大的宅邸和田地山林,富裕的程度足够供唯幸一辈子。而且唯幸的母亲很早就因病去世,得胃癌的父亲也卧病不起已久,让独生子唯幸早日成婚是老父亲最后的愿望。因此,唯幸一旦发生不幸时,他如果有子女,所有的财产就由这对母子(或母女)继承,生活上自然可以无忧无愁。实际上由于战后财产税新规定,三柳家的财产已所剩无几,素子干脆将宅邸和仅余的一小片土地出售给三柳家的一位远亲,带着伢子到东京来了。之后,素子如何投靠女子中学时代的同学,带着伢子住到这位同学的先生所开的工厂当女厨子,以及为在欢乐场所上班的女子做裁缝工作而苦心养大伢子——这些事情伢子全都知道。唯幸被杀是伢子出生半年前的战争期间,素子没有料想到以后的社会如此剧变。伢子当然不愿意母亲是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想到生活的变化使母亲行事成为可能,她又不敢肯定母亲是无辜的。
  伢子每次提起爸爸被杀害这件事情时,母亲一定会颇狼狈地急着想把话题岔开。如果只是不想回忆起那可怕的情景,她有如此狼狈的必要吗?
  可是小巧玲政身体纤弱的母亲,真的有用刀刺死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吗?当时被编入特攻队派到南部某基地的莜原不可能帮助母亲干这件事情。难道母亲的追忆是假的,莫非那起命案是莜原和母亲联手干的?
  这么一来,不管是两人共谋或者是其中一人干的,伢子的体内可以说留有杀人凶手的血液。而命案的起因在于自己受孕于母亲的胎内。纵然被杀的三柳唯幸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同时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无缘之人,而母亲对自己来说虽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她这杀人行为却也不可原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了解真相。了解真相、确实知道母亲是杀人凶手后,自己如何是好——这一点伢子也说不出答案来。她惟一知道的是,一旦有了这样的疑窦之后,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往和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和修介开始幸福的婚姻生活了。那么温柔慈祥的母亲居然也会动刀杀夫——既然这是实际发生的现实,谁敢担保自己也有一天不也会这样呢?不能相信母亲等于是不能相信所有的人,而不能相信的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
  伢子久久呆立在黑暗里。
   5
  搭乘成田线电车在久住站下车后,换乘公路车。由巴士车窗看到的尽是结了穗的金黄色稻田风景。稻田里到处插着竹竿,上面结着赶走麻雀的红白色纸条。这些打起结的纸条在秋阳的照耀下随风飘扬。部分稻田的秋收已经完成,许多男男女女正在忙于做活。母亲读书时前往帮忙割稻的田园风景或许也是这样,但此刻的伢子却没有心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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