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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挚一把接住咬了一口,不由愣了一下,但在看到梅长苏含笑的眼神后,又若无其事地大口吃了起来。
邻近的竹屋里这时传来一缕悠悠笛声,婉转清扬,令人心绪如洗。飞流在乐声中身形一闪,如同无翼之鸟一般飘出了窗口,又纵跃入树冠之间。
“这孩子,大概是拿水煮着解冻的吧,”蒙挚拎着已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摇头叹到,“水梨本来就不甜,被他这一煮,跟嚼嫩木头一样。”
梅长苏却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将身子倚靠在青竹丝缠编的竹椅上,眼睑微微垂着,静静地聆听经风而来愈见清幽的笛声,直至一曲终了,方长叹一声道:“我入得京来,为的是龙争虎斗,搏一方宽阔天地,十三叔此曲过哀了。”
蒙挚眉睫方动,相隔两道竹篱的邻屋已走出一个清瘦的老者,一身青衫,衬着竹林深中漾出的朦朦雾气,给人一种看不清的感觉。来到这边屋外,却先不进屋,而是撩衣跪倒在阶前,沉声道:“十三再见小主人,思及过往,心中悲戚,不想扰了小主人心绪,实在该死。”
梅长苏眸中也微露怀念之色,低低道:“十三叔当知我心,此时不愿受礼,快请进来。”
老者神色哀肃,起身进门,看着梅长苏削瘦清瘐的形容,须发皆颤,显然是激动不已。
蒙挚当日曾是赤焰旧属,知道林殊母亲身边有位御封乐师,他在金陵供职多年,也听过妙音坊制曲奇人十三先生的名头,但却从来没有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过,此时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悟然之余,也自是震撼。
梅长苏平静了一下心情,抬手示意十三走近几步,仰首对蒙挚道:“蒙大哥,这位十三先生是我林府旧人,日后在金陵城内,还靠你这大统领多多关照。”
蒙挚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妙音坊对吧?我会注意照应的。”
“那就先多谢了,”梅长苏轻笑一声,“蒙大哥出来的也久了,我们接下来要商量些作奸犯科的事,大统领不妨避一避嫌?”
蒙挚哼了一声,道:“我偏要听你的机密,你待怎样?”
梅长苏慢慢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必要的时候,我利用起你的力量是毫不客气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只帮我做些没有风险的事情,毕竟你得到现在的地位也实在不易……”
蒙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听实话么?”
“蒙大哥……”
“我确是很看重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若你不回来,这些对我来说还算重要,”蒙挚目光坚定,如铁铸般分毫不动,“可是小殊,既然你已回来,现在再撇也撇不清了。”
梅长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清平如水,甚至不再多看蒙挚一眼,转头对十三先生道:“十三叔,我传讯给你查的事情,你已查清了么?”
“是,”十三先生恭声道,“红袖招的秦般若,是三十年前灭国的滑族末代公主所收的徒儿,在誉王幕中甚得信任。十三已查出共有十五位朝臣的姬妾都是她的手下,这是名单……她的情报网也甚是缜密,不过宫羽已成功在她的网中安插进了我们的人手,只要小主人下令,十三有信心可以摧毁她的势力。”
蒙挚皱眉道:“通过内闱来监控朝臣,誉王的花样还真比太子多。”
“你以为太子少么?”梅少苏瞥了他一眼,又转头道,“秦般若你们先不要动她,有些信息我不方便直接传给誉王,还要麻烦她代劳呢。你回去跟宫羽商量一下,我这里有两份重要情报,你们想办法让她查获。”
“请小主人示下。”
“一,悬镜使夏冬在回京路上被人追杀,人皆以为是庆国公指使,其实不然。那些死士杀手受雇于天泉山庄,由庄主卓鼎风直接指派。二,进京告状那对老夫妇,明明年老体衰,居然还能躲过豪族雇人追杀,一路逃亡过四州之地,进入江左界内,这并非是因为他们好运遇到了一位义士,而是还另有人暗中保护。”梅长苏稍稍停顿,抿紧了嘴角,“这些背后确保他们能够入京递状的人,也是受遣于天泉山庄。”
“啊?”旁听的蒙挚一头雾水,明知不该多口,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单看这两条相互矛盾的情报,是容易让人糊涂,”梅长苏笑道,“我来解释给你听。一提到天泉山庄卓家,你会想到朝中的谁?”
“当然是宁国侯谢玉。这两家共有一个儿子后,交情好的不得了。”
“卓鼎风本是江湖人,他插手这件事,必定是受谢玉之托。你想,谢玉通过卓家护送一对苦主入京状告庆国公,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蒙挚沉吟着道:“是啊……虽然谢玉表面中立,但他那世子谢弼分明是在为誉王效力,谢家怎么会送人入京状告誉王甚为倚重的庆国公呢?除非……”蒙挚倒吸一口气,心中突然一亮,“除非谢玉实际上是太子的人!”
梅长苏微笑道:“滨州侵地案并不难查,就算换个平庸的人去也一样很容易查清。可惜皇上偏偏派了夏冬。结果她不仅查明了侵地案的始末,甚至还在无意中查到了暗中护送那老夫妇入京的是卓鼎风派来的人。跟你一样,她当然立即联想到了谢家,也当然立即意识到谢玉实际上已是太子的羽翼。可这时谢玉还很想保持现在脚踏两只船的大好局面,为了不让誉王知道他在侵地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只好破釜沉舟,想抢在夏冬回京之前灭口。”
蒙挚眉关紧锁,叹道:“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的……”
“没错,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梅长苏眸色深沉,“因为悬镜使一向不直接涉入党争,夏冬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说出来……谢玉自己卷身其中,当局者迷,竟然一时没有看透……”
“夏冬现在知道谢玉是暗杀她的幕后人吗?”
“知道……”
“又是你想办法告诉她的吧?”蒙挚嘿嘿一笑。
“就算我不提醒,她自己也会查清的。”
“真是奇怪,既然夏冬知道是谢玉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她回京这么久,还是半个字也没有吐露?这可不象她那个火辣辣不肯吃亏的脾气啊。”
梅长苏轻叹一声,幽幽道:“我本来也希望由她说出来,后来细细一想,才明白她为何闭口不言……”
“你知道原因?”
“当年聂锋战死,护送他的残尸回京交给夏冬的人就是谢玉……为了这份人情,夏冬必会原谅他一次……”
蒙挚胸口闷闷的一痛,当年惨烈的结局虽然他知道,但具体情形到底是怎样,他却一直不清楚,也一直不敢问,此时听梅长苏提起聂锋,虽然那口气淡淡的,他的表情也甚是平静,但蒙挚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仿佛是透过了那层薄薄的肌肤,窥见了地狱狰狞的一角,灼灼的影像一晃,便不敢再看。
“既然夏冬不肯说,那就我来说好了,”梅长苏依然静静地继续,似乎没有情绪的起落,“谢玉左右逢源的日子实在舒服,可惜就要结束了。既然他选择了太子,那我就要让誉王知道,在他所要对付的敌人中,还有这样一位不能放过的朝廷柱石……”
蒙挚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谢玉,实在是心机深沉。不过小殊,你单单只放这两条情报出去,誉王想得明白吗?”
“你放心,”梅长苏浅浅一笑,“那位秦姑娘聪慧无双,心思细密,最是擅长利用少量情报分析出最切实的结论,这两条情报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可惜她选了誉王实现自己的野心,否则倒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还说呢,她再聪慧,如今还不是被你算计?”
梅长苏摇头道:“她在明,我在暗,纵然一时占了胜场,我也不敢太过托大。”说着又转头叮嘱一直在旁肃手静听的十三先生道:“你们放出情报时也要小心,内容的多少还有放出的时机都很重要,秦般若极是精明,切不可大意。”
“是。”十三先生俯首道,“十三定不辱命。”
“好。”梅长苏微露疲色,站起身来,“如果有什么事,按老方法联系我。十三叔请回吧。”
十三先生躬身施礼,退后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绣花荷包,双手递上道:“小主人到这京师虎狼之地,一定睡不安稳,这是宫羽花了数月时间调配出来的安眠香,知我今天进见小主人,便托我带来,请小主人不要嫌弃她一番心意,睡前焚上一片,能得一好梦。”
梅长苏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素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默然片刻后,他还是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荷包,看也不看地笼进了袖中,淡淡道:“好,替我谢宫羽一声。”
十三先生再次施礼,退出了竹屋,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迷雾之中。
第二卷 风云初动 第四十三章 调虎离山
离开竹海茶庄后,蒙挚与梅长苏两人与出门时一样,一个乘坐青布小轿,一个骑着枣红骏马,后面随从着几名禁军护卫和两个谢弼派来的家仆,一行人避开熙攘的主街人流,拣安静的偏道回程。在刚刚走出小巷,来到一处十字交叉的大街口时,禁军大统领手下的一名骑尉奔来,禀告说皇帝陛下传召。蒙挚闻言刚一犹豫,梅长苏已掀开小轿侧帘道:“承蒙大统领的厚情,既是陛下相召,不敢耽搁,就在此处道别,改日苏某再上门致谢。”
“苏先生客气了。”蒙挚拱拱手,回身吩咐随从的禁军护卫们小心护送苏哲回谢府,自己道了声再会,拨马向宫城方向奔去。
奔出数个坊区之后,蒙挚突然想起值房内用来更换的那套官服腰带上的佩玉昨日脱落,虽然不很显眼,但既然要面圣,仪容整齐是很重要的,便放缓马速,准备命传信的骑尉绕到统领府去取一围新的腰带,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那人的影子,心中登时疑云大生,再一细想,那骑尉的脸虽然乍一看是自己常见的属下没错,但他来传信时一直跪伏于地,只说了两三句话,根本没有细细辩认,现在思来,竟大有可能是旁人假冒的。
这道调自己入宫的圣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