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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言的人坐在靠过道的一张方桌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颔下微须花白,身旁坐了个白净的小女孩。
“爷爷,上午那群发脾气的叔叔伯伯里,有打架很厉害的人吗?比后来才来的那个季伯伯更厉害么?”小女孩仰着头问出大家共同的问题。
“是啊,”老者端起茶杯,却不饮,“记得上次容姑姑给你讲琅琊榜的故事吗?”
“记得。”
“那个季伯伯在高手榜上排第七,可是对方里面有个人排第五呢。”
满座顿时有些哗然。琅琊高手榜排第五的人是谁,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
“金雕柴明?”萧景睿自言自语道,“他竟然也在大渝使团里么?”
小女孩眨眨眼睛,又问道:“可是听大家说,那群叔叔伯伯是从大渝国来的哦。大渝国也有人在琅琊榜上吗?”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不过因为提问人年纪幼小,倒是无人笑她。
“小傻瓜,你姑姑没跟你讲清楚么?这琅琊榜点评的是天下英雄美人,又不是只有咱们大梁才有。”老者耐心地道,“只不过比起来,咱们这边稍稍多一点而已。现在的天下第一高手玄布,就是大渝的。”
旁边已有人按捺不住,问道:“这位老先生,您确认金雕柴明在场吗?”
老者笑了笑,“老朽四海飘泊,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记人记得准。那柴明以前见过三次的,怎么会弄错?”
言豫津也插嘴问道:“说到底是为了什么闹起来的?他们是使团,在我们的地界上,难道一点道理也不讲?”
“谁知道呢,”有个胖子接嘴,“他们包了五桌在吃饭,一直很安静的,突然就闹了起来,说是有人偷了他们带来的国书,把酒楼的门窗都封住,要搜所有人的身。你们想谁肯乖乖让他们搜?就这样打了起来。后来宋大人和江左盟的人前后脚进来镇场面,大渝那边恶人先告状,很威胁了一番,宋大人让了步,让大家委屈些给他们搜,可酒楼里是有女客人的,使团里却没有女子。宋大人便说由他找女捕快来代搜,大渝那边欺人太甚,居然说信不过,大家真是都气坏了,差点又打起来。后来季大侠出面争论了半晌,使团也有个人出来相劝,最终没找着什么国书,也没搜那几个女客,可酒楼的损失大渝人也没赔,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谢弼年少气盛,一拍桌子,“他们们凭什么说国书就是在这酒楼丢的?再说有没有这封所谓的国书,还不都是他们一面之词!”
“可不是嘛……”被这样一逗引,大家的火气又都升了起来,一起骂骂咧咧,吵成一团。
不过萧景睿却没有参与到这场情绪发泄之中去,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茶坊的一个角落,呆呆地定住没动。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四章 路逢旧交
在萧景睿视线的终点,一个容颜清朗,身着月白文衫的年轻人悠悠然靠在一张软椅上,手中拈着一卷浅黄绢笺,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时而还端起桌上的香茶轻啜一口,仿佛完全没被场子里的嘈杂所打扰。在察觉到萧景睿紧盯过来的目光后,他抬起眼睛,微微地回了一笑,淡淡浅浅的,却让人突生一股月白风轻之感。
萧景睿此时的表情是极度惊讶的。当然他也有理由惊讶,因为他认识这个人。
秦岭上初遇,清风观再会,浔阳城月圆之夜,他牵着自己的手离开那凄清街头,在小院中抚琴烹茶。
次日一早,自己就曾向侍女问过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家主有事要办,已经离开浔阳了。”
没想到江左梅郎要办的事,竟然是在这小小的县城。
虽然根本看不清楚,但萧景睿以一种本能般的直觉,猜到了梅长苏此刻公然在众人面前翻看的那卷绢笺,到底是什么文书。
“景睿,你发什么呆?”言豫津慷慨激昂地与众人一起大骂了一阵大渝使团的不讲理后,终于把注意力又转回了自己身边,“要是回到京城那使团还没走,我可一定要给他们找点麻烦,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找地方吃饭吧。”
“好。”萧景睿刚应了一声,就看见梅长苏随随便便把绢笺卷了卷塞进袖子,起身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白色的衣襟微微飘着,步态十分闲淡潇洒。
“你在看什么?”言豫津转过头顺着好友的视线看过去,看第一眼时,只觉得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然而多看几眼后,就不知不觉地被那并不夺目耀眼的清雅风采给吸住了心神。
“又见到萧公子,真是太巧了。”江左盟宗主谦和地打着招呼。
萧景睿略略迟疑了一会儿,才选定了一个不太招人注意的称呼:“梅……梅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言豫津还没什么,谢弼却差点被口水呛住,睁大了眼睛看向梅长苏。自己哥哥认识多少个姓梅的公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久以前在浔阳府的那个。
“几位还没有用过午饭吧?”梅长苏并不在意三人各异的表情,“我在此处也算是个地主,有个去处极有特色,各位可有兴趣?”
“是你的朋友吗?”言豫津回头问萧景睿。
“……呃……”萧景睿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得上朋友的级别,但此时若说不是,又让人有些难堪,怔了半晌点点头,“是……”
言豫津立即向梅长苏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兴奋地道:“我正饿着呢,走走走,我们快走吧!”
梅长苏也不禁莞尔,当先引路,带着三人出了茶坊,拐进不远处的一个小巷。
因为知晓此人身份,萧景睿与谢弼还略有些拘束,但言豫津却已经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跟人家攀谈起来了:“这位朋友姓梅吗?”
“是,在下梅长苏。”
“哦……哪个苏?”
“苏醒的苏。”
“哦,”向前走几步,侧过头来,“我们以前见过吗?”
梅长苏笑了笑,“我想应该素未谋面。“
“哦……没见过啊,可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似的,”言豫津呵呵笑道,“还以为在什么地方碰过面呢。”
跟在后面的谢弼呻吟了一声,将一只手掌压在自己额头上,咕哝了一句:“这小子还说自己是江湖人呢……连我都不如……”
“这县城实在太小了,”言豫津继续跟人家聊着,“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好吃的,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过得去的酒楼,又被人给砸了。这地方不是江左盟的地盘吗?江左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么镇不住场子……”
萧景睿脑袋一大,赶紧上前拉住言豫津,生怕他再胡说八道乱批评,抢先截住话头,很客气地朝梅长苏道:“梅宗主,前几天劳您费神,都还没有向您致谢呢。”
幸好言豫津还算聪明,一听到“宗主”二字,立即站定脚步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掌在嘴里咬了咬,一把拉了谢弼躲开几步,叽叽咕咕地问起话来,同时还频频朝这边悄悄看,或者是他自以为是在悄悄看。
“京都的世家子弟,象贵友这么爽直的还真是不多。”梅长苏也觉得有趣,口角含笑。
“他呀,一向都缺根筋的。”萧景睿叹叹气,明明是一副无奈的口吻,不过一听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友情。
梅长苏没有接话,径直转了个弯,道:“到了。”
三个贵家公子走过来一看……全都开始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想很失礼地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可惜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这里是不大起眼,”梅长苏抬抬手,“几位请随便坐,我去叫老板。”
说是随便坐,其实也只有两张桌子而已。三人挑靠外边的那张坐下,转动着眼珠看看四周。平心而论,这里何止不大起眼,简直就根本看不出是个吃饭的地方。一间破败的土坏房,从房檐处挑出一幅油毡布,另一头用竹竿撑着,算是搭了个棚子,墙角下堆着些煤坯木柴等物,上面墙壁上却杂乱地挂着些风干的腊肉、茄子条、豇豆以及其他贵公子们不认得的干菜。棚子的东边有个大大的土灶台,座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不知正在煮什么,闻不出气味。说是去叫老板的梅长苏,就是走到这口大锅前,拿了一旁的铁勺用力连敲了几下。
“来了来了,别敲了,头疼!”随着这浑厚声音出现的,却是个须发皆白的干枯老头,背有些驼,但精神矍铄,出来一看见梅长苏,顿时就乐了,“哈,小苏,你好久没来了,想吃什么?”
萧景睿三人差点没坐稳。敢对着令北方巨擎俯首的江左梅郎叫小苏的人,估计这世上还真没几个。
“郑大伯,给我们来个卤鸭子、一份拌顺耳、一个青椒肉丝,然而再清蒸一条桂鱼,炒个白菜……对了,还要木耳炒蛋和咸肉饼,最后一人来碗面。”梅长苏很熟练地点着菜。
萧景睿等三人面面相觑,虽然江左盟宗主的口味一定不低,但这些菜……也实在太普通了一点吧……
“他在那个小别院里,可是拿照殿红招待我们的……”已经有些半痴呆状态的谢弼喃喃说了一句,就没敢再多说,因为做东的人已走过来坐下,那郑大伯也快速地过来在桌上摆好了四副空碗筷。之后并无片语招呼又回了后院,大约半刻钟后,他端着个超大食盘重新出现,摆放菜肴:“先吃着,还有两个热菜马上就好。”
虽然卖相普通,但香气却实在诱人,三个比较饿的人立即拿起了筷子,分别挑不同的菜式先试了一筷,嚼了几口后,面上同时出现圆睁双目的表情,紧接着又一盘一盘地尝了下去,到最后干脆埋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吃着,桌面上除了一点咀嚼的声音外简直鸦雀无声,连赞叹的话都听不到一句。
梅长苏看样子不饿,没有跟他们抢菜,吃完自己那碗面后,就一直很优雅地坐在旁边慢慢地啜饮着郑大伯免费送的绿豆排骨汤。
大约半个时辰后,桌上杯盘狼藉,只剩了些汤水。三位客人拿手巾抹抹嘴,一齐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吐出两个简单的字:“好吃!”
“吃饱了没?”梅长苏笑得象个慈爱的兄长,“刚吃完饭不要多动,在这儿休息片刻再走比较好。”
“没关系,我们又不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