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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喝醉可以原谅,二次我勉强可以忍受,三次……四次……她说,她记不住了,只知道晚上他睡在客房里,若是她送凉汤过去,多半是到快天亮她才偷溜回仆房,如他熬不住了,也有几夜是他主动摸进她的房间──我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大哥,我很失败,是不?她希望我能答应他纳妾……她说,再等下去,她的肚子一大,一生就完了。
那,我呢?
我的一生……早在成亲那一夜,也完了吧?也完了吧!
* * *
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奔驰着,一弹就散的白雾若有似无地笼罩在四周,透着几许的诡异之气。
或许,会觉诡异,是来自于自己难以定神的心吧?
「还有多久才到?」苏善玺问着前头的车夫。
「才到常宁镇呢。少爷,再赶赶,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姑爷家了。」
「到了常宁镇吗?」原要车夫再加把劲,心里却也知这速度已是极限。隔着车窗往外看去,果然是常宁镇啊。
他曾来常宁镇几回,最后一次是半年多前为妹送嫁而来,当时也是同样的夜晚,拉着她走在大街上,只盼时间不再前进,如今却巴不得一眨眼就能飞身到少昂的身边,确定自己的不安只是多想。
是他太敏感了吗?这几个连夜里,无故被惊醒,惊醒时满身大汗,心中恐慌万分,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究竟是什么吓到了他,只觉整颗心被掏空般,要再入眠是不可能的了……那种感觉如同即将丧失某样最珍贵的东西、如同少昂在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他心中不明所以地痛苦。
「应是不碍事才对。」他喃喃地,说服自己:「少昂还会有什么事呢?一切都为她打点妥当了,应是没有事。也许,此去她还会跟我报喜,说她有了身孕呢。」
以此安慰自己,心中更添苦涩。为什么而苦涩呢?
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一尊小小的白玉瓷娃娃,不发一语地注视它良久,才慢慢合上眼。
不试着休息一下,明儿个见到少昂,准会遭她叨念。
想起她,唇畔不由自主地勾起淡笑,神智渐渐沉淀下来。在意识模糊之余,不忘提醒自己,到了颜府,可要交代车夫先去备几分薄礼;为了他的几场恶梦,他脱离车队,先行连夜赶路,礼品都搁在车队上──少昂的面子可不能少,确定她没事后,他可在颜府住上半个月,好好地重新肯定她的生活是否美满──……对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
缥缈的意识里突然钻出这句话来,苏善玺从半睡半醒之间,猛然弹醒。他张开黑眸,正巧看见窗外一闪而逝的古井。
那古井,是她洞房花烛夜前,他兄妹俩最后一次独处时共有的回忆。
「还没出常宁镇吗?快点,快点!」
「爷,再快,这马都要累死啦。」
「那……停车!我骑马过去!」苏善玺当机立断喊道。一等马车微停,他立刻先行跳下车。
那个梦……终于有雏形了!就在看见古井的前一刻,他听清楚了夜夜在他耳边的悲鸣。
软软柔顺的腔调不是少昂的,还会有谁?
冷风吹来,让他浑身发毛,这才发现他的身体本能地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汗不止,而他并非是一个为了区区恶梦而惊慌失措的人。
「爷……」
「你随后赶来吧!」语毕,他策马而奔的同时,不由自主又回头看了眼那古井。
是梦,只是梦,他试图说服自己,马鞭一抽,胯下马奔驰出镇。
第二章
「那个……」
她慢慢抬起头,瞧见几乎不进她房的丈夫在门口踌躇着。
「妳在写信吗……那,我晚点再来好了……」
她淡淡一笑:「你若有事,可以说,不碍事的。」
「呃……」他的视线始终不愿停在她的脸上,即使,她蒙了面。「是这样的……我有事要跟妳谈……」
「哦?」
他舔了舔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到前厅去,我备了水酒……」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逃避的眼神,良久,才轻声说道:
「既然是夫妻,何必说话这么客气?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了。」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后,像有鬼在追赶似的,匆匆地跑走了。
她的神态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继续写着未完的信──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在常宁镇的那一夜,你拉着我的手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大街上有口井,你说,那口井又叫妒井。据说,是好久好久以前,在还没有常宁镇时,这口井就已经存在了,一个妒妇跳井自杀,所以捞起的井水都是酸的,像醋。
我笑问:有人喝过这死过人的井水吗?
你说:谁敢呢?
我又说:既然不敢,怎么能尝得出是酸醋呢?
你笑笑,只说:这只是传说。传说,不见得是真实的。就算是真实的,也永远轮不到我头上。
那时,你走进雾中,我仍站在井旁────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听见了井里有声音。
那声音是个孩子,充满稚气,催促着某人快点,再晚,苏姑娘的尸身就腐烂了,来不及了──当时,我骇极,以为自己错听,吓得差点失了魂,不敢说出口,怕地府冤魂知道我听见了。我立刻追上你,主动握住你永远可以温暖我的手,你还奇怪我怎么汗湿了掌心?
那时,我好怕好怕,尤其听见她提到苏姑娘的尸身。苏姑娘?我也姓苏啊,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是不是指我呢?我还活着啊,哪儿来的尸身?我想了又想,告诉自己,天下间姓苏的何其多,我疑神疑鬼只会让自己走进死路里,所以,我不再想了──可是,现在,我好希望那位苏姑娘就是我。
对不起,大哥,我……等不到你了。虽然等不着了,可是,你的模样在我心中从未褪去一分一毫,我相匈昂在你心中亦然,是不?
我不想一生一世系在颜家,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引我回家?没有人带我,我怕我回不去。我不求光明正大地回去,丢了苏家的脸,只求大哥,把我放在家中一个小小的角落,只要让我知道我身在苏家,再也不会离开,好不好?
对不起,我没办法祝贺你的婚事了;对不起,大哥,请向嫂子说,对不起,让她的喜事沾上秽气了,请她不要讨厌我……也请大哥偶尔、偶尔地想起你曾有一个叫少昂的妹子。
除了见不着你的遗憾外,现在,少昂好高兴,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回家了;终于不用再以面纱遮脸了,终于……可以放弃所有不该有的美梦了。
这个世上,没有我想象中的人,永远没有。
大哥,我知道他将要做什么,而我只是顺水推舟,离开这个家罢了。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任何人……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爱他吗?
不,我不爱他。这个答复直觉从心里升起。从来没有互相知心过的夫妻,怎会相爱呢?我想,我之所以无法忍受,是因为夫妻之间的独占欲吧,我无法忍受他的身子被无数的女子碰过,那让我觉得恶心!
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我喜的很高兴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丑陋的身体……或者,还包括我的心?
永别了,大哥……
少昂绝笔
* * *
「喝下酒?」她偏头故作讶异地问道。
「嗯……是、是啊。」颜起恩略嫌结巴地说道:「如果妳愿意让我纳妾……那自然就不必喝了……」
「纳几个妾呢?」
他微呆片刻,一时之间没有料到她的爽快,直到屏风后头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赶紧道:
「至少两、三个。」
「包括你在外头的花天酒地吗?」
他闻言,脸微红,又怕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于是硬声硬气道:
「大男人的,在外头谈生意,这些自然是缺不得的!」
「你是读书人,也有田租供你衣食无虞,你谈什么生意?」
她的不以为然让他胀红脸,恼道:
「男人家的事,女人管什么?没错,我是靠妳家的家产过活,但我也有我的骨气!等我翻利数倍,会原封不动地把妳带来的所有嫁妆还给苏少爷的!」
「我大哥从来没有要你还过。」她平静地说。
「不还,难道要我永远被妳压得死死的吗?」
「既然你自觉受到委屈,为何当日要接受大哥的提议呢?」
「我……」
「我曾见过你的朋友──」见他面露惊讶,面纱后的唇微微扬起:「是你的读书朋友,成亲几个月,你不常在家,我以为你跟着寒窗苦读的朋友一块静心念书去了,我托人寻到了他们,才发现你久未跟他们联络──」
「那些人寒酸得可以,见了面只会要我施舍!什么求取功名?等我认识了官少爷,要买几个官位都不是问题,妳……到底允不允我纳妾?」他鼓起此生最大的胆子,大声说道:「咱们可得先说好,妳若允了,别回头向妳兄长哭哭啼啼的,女子三从四德,出家从夫的道理妳该明白,妳碍我纳妾,就等于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妒,我可将妳休了,不但妳从此遭人指点,连苏家都因此而蒙羞──」
「我就是怕让大哥蒙羞啊……」她喃喃低语,垂首往视那二只酒杯。一张麻子脸已让她一个人痛苦不堪了,如今要因此再让大哥跟苏家而受累,不如、不如……
见她有些示弱,颜起恩心中大喜。原来,整桩事不若他所想象中难办嘛,准是她兄长的精明威严,让他不时有错觉,以为他娶回来的妻子也是如此,思及此,他口气透着威胁,喝道:
「总之,我给妳两个选择。允或不允?允了,从此皆大欢喜,妳有妹妹们伺候,我也乐得不用想起妳来。若不允──」他哼了一声:「念在妳苏家给过我不少帮助的情分下,让妳赌一赌,就喝下这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由上苍来决定妳的生死、我们夫妻俩的缘分。若没毒,好,我认栽了!从此不谈纳妾,可也不准妳兄长再来探妳,连一次也不准!」言下之意颇有不让她告密之嫌,任由他在外花天酒地也不准理。「若喝下有毒的……妳就别怪我了!是妳自己妒意过甚,违夫之意,自找死路!」
他有心将话说绝了,料她不敢碰杯──啊啊!他瞠目,见她毫不犹豫地择杯饮下,屏风后齐声惊呼。
颜起恩一时哑口:
「妳……妳……」
「我喝下了。」她笑道。
吃惊过后,他一阵恼怒。「好个苏少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