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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山村(上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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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是阿强在洗澡。从数天前开始,阿强洗澡就变得格外缓慢,用布巾一寸一寸从头擦到脚,再将满满一盆水举过头顶,倾斜一个几不可见的角度,让水聚成细细一股涓流淋下来,慢慢滑过裸露的皮肤。如此反复,要足足用去五盆水才停歇。不知怎的,关成长想起了安格尔的那幅著名新古典主义油画《泉》,丰满白嫩的少女胴体,枕在肩上的陶罐,潺潺的流水,这一切都象征著圣洁之美。
  沐浴在月光下的阿强,跟那幅油画相比,更是增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意象,屡次烧灼著关成章的眼。
  他洗得那麽缓慢,像是执行仪式前虔诚的净身。
  正在关成章努力辨认那个字的当儿,阿强从院子里推门走进来。关成章吓了一跳,急忙收了石头,拿起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
  阿强有个习惯,洗完澡不穿衣服,光著身子从容不迫地闯进关成章的房间,仿佛把它当成了从院子通往内堂的过道。这点让关成章很尴尬,不知是该跟他打招呼还是装没看见。何况男孩青涩的身体像初春新抽的绿芽,又像冬末洁净的融雪,每当目光触到那具莹白的胴体,关成章就一阵口干舌燥。
  关成章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一抬头,阿强站在昏暗的屋墙边,定定望著他,脸藏在刘海的阴影後,看不清神色。他把视线往下移,发现男孩胯下粉嫩的阳具已经半抬头,涨成深红色斜斜悬挂在那儿。
  关成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浪顺著脊梁骨爬下去,爬进两腿间的位置。
  阿强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他走得有点踉跄,失魂落魄地踩中关成章带来的拖鞋,身体一晃就往前栽下去,不巧地上正摆著一只壶嘴钝圆的铁壶。
  关成章一颗心脏蹦到嗓子眼儿,叫了声“当心”便飞冲出去接住阿强软软的身体。咚一声,背部砸在硬邦邦的铁壶上,铁壶嘴差点没把脊梁骨戳断,疼得他冷汗直冒。
  阿强趴在仰面朝天的关成章身上,黑黑的眼睛看著他。那一刻竟然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一丝异样的情愫从关成章心底滋生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自然,就像那天他看见阿强在阳光下吹哨子,想都没想的,他就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这个少年忽然间就不那麽阴森了,扒开老成的外皮,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不知为什麽,两人明明只见过数面,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一个冲动,关成章开口说:“过段时间我就要走了,你愿意跟我走麽?”
  半天没有回答,过了好久,阿强笑了:“你走不了的,谁也走不了。”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夜空:“那儿,看见了麽,你是否看见一团徐徐东来的紫气。是神啊,神就要显灵了。一切都不远了,快结束了,这暗无天日的年岁。”关成章朝窗外望了一眼,什麽也没有,还是那片死气沈沈的夜。
  阿强又喃喃说:“那日梅爷占了一卦,说三个异乡人正在途中,他们的出现,将给村子带来巨大的转机,於是挂了闭阵符,让我去接你们。”他慢慢摸上关成章的脸:“走不了了,你们是村子的希望。近百年的诅咒,唯有你们的鲜血,才能解开。听见了麽,村民在庆祝了,明夜大祭,之後就轮到你们。哥哥,我真为你高兴,你即将把这罪恶的肉体献给伟大的神灵,你将摆脱沈重的枷锁,奔著一个极乐的世界而去……”
  关成章听著这呓语似的话,毛骨悚然。他的脸冷下来,表情极其严肃:“你是说,梅爷不仅不会放我们走,还要杀我们?为什麽?什麽时候?”一贯冷静的他竟然感到隐隐焦躁,欲望唰啦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阿强呵呵笑著不说话,从他身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出去了。
  第二天,关成章整日闷在房里没出门。到了晚上,远远响起一通敲锣打鼓的声音,锣鼓打的倒是不急,隔几分锺一下,间杂著咕哝咕哝的高声念唱。又过了会儿,锁住的房门被人擂动,两张脸出现在窗外,是严志新和贾清。
  严志新喊他:“成哥,有动静,估计今晚就是他们说的祭祀之夜了,咱们跟去瞅瞅,看他们耍的到底是什麽把戏。”
  关成章本来已经打算上床睡觉,说了句“你等著”就匆忙穿好衣服,跟他们一起从院子下去往海滩走。
  这时夜正黑得浓,远处乌漆漆的海滩上,一条长长的红龙点点闪闪向西边行进,原来是村民们打著灯笼排成一纵列缓缓走著。
  天气有些微凉,三个人裹紧衣服在沙滩上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尾随上那群人,跟在队伍屁股後面。
  暗红的烛光下,村民们的脸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煞是吓人。这些人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表情都很怪异,似乎正压抑著虔诚的狂喜,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西边,仿佛那儿有他们千百年来的信念。
  队伍排的很长,看来是整个村子倾巢出动了。男人们手上提著铜锣,每走一段就齐声高唱一句“画乂之漮,在海之西,滔滔之水,婉婉之芨”,然後当地敲一下铜锣,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越发邪气。
  走著走著,贾清发现离人群五六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了一条长长的沙沟,宽有两米,由於蓄满了水,看不清深度,这条沟弯弯曲曲、平行地同队伍一起延伸向西边。在夜色里泛著波光、若隐若现。
  贾清正盯得出神,忽然捂住嘴低叫了声。刚才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在水里冒了下头,缓缓地,用跟人流差不多的速度顺著沙沟向前游去。他惊恐地朝後望,发现一只接著一只的黑影,排成长长一串单列,远得看不到头。它们在水渠中起伏泅游,悄无声息地跟著队伍。
  “水……水怪……”贾清结结巴巴说。严志新也看到了,皱皱眉,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
  关成章打著手势小声说:“咱们到前面去看看怎麽回事。”於是三个人猫著腰抄过一个个木讷的村民,也不知赶了多久,终於看到长龙的端头。
  打头的十几人,全是一身白衫。梅爷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佝背弓腰,手中提著一只鱼形的红灯笼,拐杖有节奏地敲打在沙地上,一声一声仿佛恶鬼催命的咒语,听得人心里堵得慌。那盏灯笼的光很微弱,仅仅照亮四五步距离,更衬得前路洞深哑暗,漆黑一片。 
  贾清产生了错觉,这条队伍正走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通往遥远的未知目的地。路的尽头是什麽呢?冥府?地狱?他不知道。
  梅爷身後并行二人,从背影看,其中一个是秋儿,另一个是先前只见过数面的薛逸卿。两人身材都是瘦削清挺的,薛逸卿略微高些,走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像幅出尘的水墨画。
  後面又是并行的两个少年,金根银根。两人手中都规规矩矩端著托盘,上面放著厚厚一搭整齐叠好的衣服,从布料和样式来看不似寻常服饰,倒像是宽袍阔袖的古装或戏服。
  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关成章和严志新看到金根银根就想起他们的冷嘲热讽和污言秽语,贾清更是不爽,之前在林子里被摆了一道,现下对他们是又恨又怕。
  金根银根之後又紧跟两列,一共十二人,看上去皆是些容颜秀丽、样貌俊美的半大少男少女,其中几人关成章和严志新见过,也领教了他们的厉害。没想到现在一个个收敛了平时顽劣的性子,轻飘飘踏沙走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他们手中也都托著物件,无非是香炉、玉碗、器乐什麽的,其中一只托器里竟然是把出了鞘的利刃匕首,刀口闪著惨厉的青光,令人心寒。
  列队末端一个少年垫後,也提著只鱼灯笼。关成章看不见他的脸,但已经猜出他就是阿强,他愣愣盯著那段莹润的脖子,想起阿强昨晚说的话,神智不禁有些恍惚。
  这排头的一行十几人,两盏灯笼,一头一尾,鲜红的光晕斑驳点闪。众人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衫和衣裙在夜风中鼓动飘飞,竟然连成了一小片蒙著淡淡青光的银色海洋,美不可言。关成章想起敦煌石窟里的飞天壁画,眼前这十几人仿佛也变成了奔月的白衣仙子,踏著薄纱似的浮云飞天而去,令人不敢直视,怕连那赤裸裸的目光也亵渎了他们的圣洁。
  关成章摇摇头,赶走脑中不相干的浮想。再怎麽仙风道骨、至美如幻,眼前这些也还是对他们不利的敌人,指不定哪天就要了三个人的命,不能不防,决不能被他们骗人的外表迷惑了。
  这麽一条几百人的长龙,走在海滩上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除了有规律的念唱和打锣,余下的就只剩哗啦啦的涛声,活像一支大型赶尸队,没有一丝活气。
  又走了一会儿,一堵巨大的礁石黑压压立在面前,中间劈开一条锋利的细缝,仅容一人通过,笔直刺向夜空,仰头望去,比黄山的一线天还险绝。贾、严、关三人赶紧插进人群里,贴著刀刃一样的边棱钻进去。
  从十余米长的石缝出来,三个人愣了。
  这晚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十二点未到,一轮银盘斜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清辉万丈,给广阔无垠的西海滩镀上一层莹莹雾光,如梦如烟。
  豁然敞亮的视野中,远处沙滩上矗立著一座庞大的锥形石塔,高有十余米,底座居然有半个足球场那麽大。塔身由成千上万块长条青石板砌成,层层叠落,像石阶一样一级一级搭上去,慢慢收拢,直至顶层用方石圈住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圆形平台,成为整个石塔的最高点,也就是祭台。
  这石塔看上去有好些年头了,被风化腐蚀得斑驳残缺,周身缝隙里冒出丛丛杂草,在薄纱般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派古朴沧桑之色,竟然像是某种远古时代的遗迹,其恢宏的气势直逼索尔兹伯里巨石阵,独自屹立在这片广袤的西海滩上,如同一匹孤独的草原之狼。
  石塔上每阶都设了一圈灯台,此刻已经被人点上无数油烛,烛上罩有琉璃玉盏,以防被风吹熄。远远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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