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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面站着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他头发乌黑,眼睛碧绿,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剑舞就要开场,但那男人身上突然起了变化。他轻下去,弱下去,力量飞速流失,渐渐成为一具裹在褐色皮肤里的骷髅。
他向女人伸出手去。女人的歌声仿佛他的丧曲。
白昼来了又去,夜晚去了又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最后,白昼和夜晚一齐消失,光亮与黑暗一同消灭,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困在矿脉中的人,以及他被矿脉囚禁的思想。
他背贴石墙蹲下,僵硬的身子伏在地上,双臂环膝,两手空垂。他用额头顶着手臂。
突然,一只脚踢了踢他身上的铁链。男人闻声抬起头来。
坦吉尔穿着金红两色的华贵丝衣。他身上很干净,看上去相当精神。这是个很重视外表的人。他右手中拿着根纤细的象牙权杖。杖身弯曲,覆盖着雕纹,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刚才,他挥了挥手中的权杖,守卫马上一脚踏进铁链,踢了两下。链上的男人抬头看着他们。
坦吉尔又挥了挥杖,守卫马上把火把移近了些。硫磺的气味中,黄色的火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坦吉尔看见一只野兽。那不是人,而是肮脏污秽,浑身发臭的动物。他身上只裹了条破破烂烂的腰布,曾经健壮结实的身子已经成为一堆乱绳般的肌肉,以及紧紧裹在肌肉上的皮肤。肮脏的头发和结成一团的胡须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但是,他侧目盯着刺眼的火把,眼睛依旧碧绿有神。
“让他站起来,”坦吉尔一声令下,守卫用力侧了侧脑袋。那男人也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铁链中的奴隶站了起来。他比坦吉尔要高得多,但站在那儿时姿势有些别扭。他弓着肩膀,弯着身子,仿佛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坦吉尔皱起眉头:“这就是那个剑舞者吧?”守卫耸耸肩。他说,如果他没弄错,这人就是那个三个月前来的剑舞者。
坦吉尔将杖伸到男人脖间那圈染了血的绳索下,挑了几下,向绳下看了一眼。没错,透过血块和灰尘,他看见了货真价实的虎爪。
他满意地收回手,点了点头,绳索重又勒回男人脖子上。“把他解下来,扣上重镣,扔进马车里。是时候让他再当一次我的座上客了。”
宫中,男人见到了那圈边的女人。坦吉尔把男人单独带给她看,对她描述他在矿脉中的遭遇。男人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动作,发现她还像以前一样:自尊,有力,骄傲,不易接近。三个月来,坦吉尔没能让她解除武装。
不过,他已经成功毁了那男人。他以为,让他们俩相见是攻破女人防线的好主意。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浑身散发着烂疖恶臭的男人,手中的象牙杖向地下一指。“跪下。”
男人缓缓跪了下去,他膝盖上早已遍布淤青,看来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本来的颜色。青紫的淤痕衬着男人失去血色的古铜色皮肤。他满身灰土,身上带着无数斧凿割伤,皮下嵌着矿石的碎片。铁链互相碰撞,坠在拼砖地板上,像一圈铁蛇似的盘绕在男人身边。
坦吉尔看着那女人:“现在我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女人直直地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坦吉尔手杖一动:“趴下。脸朝下趴下。”
虽然跪在地上的男人曾经拥有年轻人的矫健,但他现在行动如老人般迟缓。只见他向前弯下身子,双手撑着地面,肌腱吃着力,在僵硬的肌肉下立起来。
他屈辱地伏在地上。
坦吉尔伸出一只脚:“来,亲我的脚,楚拉。”
那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愤怒地喊了句什么,像只母老虎似的向坦吉尔扑去。只见她一只手抓向他的脸,另一只手则劈在他手中那把华丽的匕首上,将它打落在地。
就在这时,地面上的男人突然一跃而起。他一甩铁链,将它绕在坦吉尔脖子上。
他咧开嘴。但沙虎没有咆哮,只嘶声吐出一个词:“钥匙。”
“钥匙在哪?”那女人转向坦吉尔问道,听到答案后,她将手伸进俘虏镶着珠宝的腰带,摸进腰带上一只同样嵌有珠宝的小包。
虽然女人脖子上也戴着颈圈,但她先打开了男人身上的镣铐。男人的脚踝,腰和脖子先后获得了自由,他收紧手中的铁链时,女人又解放了他的双手。
男人把铁链从身上抖下来,像蜕皮似的摆脱那些钢铁巨蛇。铁家伙咣当作响,一股脑地砸在精美的马赛克拼砖上。
甩掉铁链后,男人重新获得了自由。女人发现,那肮脏的野兽开始变得有些眼熟。虽然面前的人和她记忆中的同伴只略有些许相像,但这已经比全然陌生的野兽好太多了。她露出个试探性的微笑:“虎?”
我将阿达拉推到最近的墙上。黛将匕首递到我手里,我隔了纱衣,将刀尖顶在他肚子上,向他一眦牙。“我还剩下最后一支爪子,坦吉尔。感觉如何?”
他吃惊地瞪着我,脸涨得通红。不过,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就这么投降。
我瞟了黛一眼,只觉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我当了三个月哑巴,除了半夜做梦时吼上几嗓子,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已经不会说话了。好在黛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剑,刀子,衣服。一切。我等你。”
她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阿拉达。
我在发抖。奴隶生活在我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虽然手脚已经自由,但我还能听见镣铐的碰撞声。这种该死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
我深吸一口气,又对我的俘虏眦了眦牙。
“十岁男孩,五年前。北方人。欧玛的摊子。贾梅尔,很像她。”我只能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能让他看出我在发抖……其实摆脱我的掌握对他应该不是件难事。金矿耗尽了我的力气。我不再柔韧敏捷,只剩下满腹仇恨。
还有嗜血的狂怒。
“你以为我对竺拉随便哪个奴隶都一清二楚啊?”坦吉尔争辩道。
他说得没错,但我也自有道理。这把“道理”现在正顶在他肚子上。“你只要知道我说的这个就够。”
“他是个楚拉!”阿拉达哑声说,“我买奴隶,卖奴隶……不可能所有人都记得!”
这把小刀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武器,但它磨得又利又快。刀尖轻轻巧巧就挑破了衣服。我觉得,拿它切起肉来一定也同样趁手。“我可要动刀了,坦吉尔。等你的肠子掉在地板上,你说不定还能用它玩跳绳哩。”
他显然没有怀疑我的话,而我本也没想骗他。“我有过这么个奴隶,”他终于承认了,“但三年前他就不在这里了。”
“他在瓦什尼人那里,”阿拉达显然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脸变得煞白,“我把他当作礼物,送给了瓦什尼人的头儿。”
黑地板板。“你和瓦什尼人做过生意?”我怀疑他在撒谎,——我还没听说过有商人会打瓦什尼人的主意呢。
阿拉达重重地吞了口唾沫:“我没有选择。不和这族人打交道,我就没法进山挖矿。只要他们住在那儿,我根本插不进手去。所以——我用过各种方法,还用楚拉贿赂过他们。那些楚拉里有个北方孩子。那时候他十二岁。”
年龄倒是不错。“他在哪儿?”我阴着脸问。
在恐惧和仇恨的双重作用下,阿拉达棕色的眼睛阴沉下来。“一直往南走,骑到山脚下。即使你不去找瓦什尼人,他们也会找上你。”
这话倒也不假。“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阿拉达大喊出声来,“你还指望我记得楚拉的名字不成!”
“虎。”黛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只见黛已经换回那身束腰外衣,背上了剑带。银色的剑柄从她左肩上探出头来。她手里拿着件黑斗篷,还有便鞋,匕首,剑带和“绝击”。一条白斗篷搭在她另一条胳膊上。
她把所有东西放作一堆,然后拔出剑来。“去换衣服吧,”她冷静地说,“我来看着阿拉达。”
我后退两步。从坦吉尔面前转过身去时,黛一直盯着我的脸。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去,我的状况可能不大妙。我又紧张,又激动,手心里都是汗,把那把华而不实的匕首弄得滑溜溜的。
黛顶了我的班,盯住阿拉达。我小心地弯下腰去,拣起那条黑斗篷,想在肩那儿划出一道放“绝击”的口子。但是,划到一半时,我手上一滑,不光拉坏了衣服,还一刀捅在自己手上。——倒是一点也不痛。我手上已经盖满了厚厚的老茧。
我连扣都不用解就轻松地钻进剑带里。这让我有些失落。准确说来,为了将剑带收得更合身,我还得在上面钻几个新洞。
系鞋带又是件苦差事。最后,我胡乱打了个死结,弓身套上斗篷,高兴地发现这东西不光可以遮住我身上那股子恶臭,还能挡住我的伤疤。做完这些,我觉得脑中一阵发虚,差点一头栽过去。
我转过身来,黛一直看着我。我觉得脸渐渐热起来,胳肢窝里全是汗。“绝击”还在我手里,但我不打算举剑,也不想把它收回鞘里。我看着黛,只见她提起那把带符文的北方剑,一下就要了阿拉达的命。
“不——”这一嗓子喊得像闷哼似的,“黑地板板,女人,你该把他留给我!”
黛没有答话。
“巴莎——该取他命的人是我——”
她依旧一声不吭。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就重又闭了嘴。黛拔出剑来。阿拉达的尸体擦着墙,缓缓软倒在地。金红色丝衣里开始往外冒血。
黛转过身来,终于答了我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她的声音温柔得出奇,“他要为对你做的事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