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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刚入学时起,计数器就一直搁在那里。大多数从外行星来的大学一年级生,在到达地球的第一个星期里都要买一台辐射计数器。那时候,他们对地球的放射线极为敏感,觉得需要防护。以后,他们往往把计数器转卖给下一班的新生。但拜伦那台从来没转让过。现在他为此而庆幸。
他转身向桌边走去。睡觉时,他总是把手表搁在书桌上。此刻,它也在那里。当他把手表拿到电筒光跟前时,他的手有点颤抖。这表带是用一种极为光滑而柔软的白塑料丝编成。现在它仍是白色的。他把表带从电筒的光线下移开,从不同角度再看,它确实还是白的。
那表带是新生所买的另一样东西。核辐射会使它变成蓝色,而蓝色在地球上代表死亡。如果因为迷路,或者不留神,一个人即使是在白天也很容易误入放射性地区。政府已尽可能把这类地区隔离开来,而且,自然也从来没有人走到城外数英里处的大面积放射性死亡区去。但是表带总是一种防辐射的安全措施。
假如它变成浅蓝色,你就可以把它拿给医院看,要求治疗。这是没有二话可说的。制成表带的化合物对辐射的敏感就跟你本人完全一样。使用适当的光谱仪器可以测定其蓝色的深浅,从而很快确定病情的严重程度。
艳蓝是致死的颜色。就和这种颜色不会再变回来一样,你也永远不会康复。到了这一步,人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你只有待在那里日复一日地挨日子,医院对你将一筹莫展,他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等着为你料理后事而已。
现在,至少表带仍是白色的。想到这一点,拜伦脑子里的轰鸣稍稍平息了一些。
那么说,辐射还不太强烈。会不会是这恶作剧里的又一招儿呢?拜伦思索了一下,断定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对任何人干出这种事。无论如何,地球上是没有这种可能的。在这里,非法动用放射性物质要构成死罪。他们把放射性看得很严重。他们必须如此。因此,不是绝对必要,不会有人干这种事。
面对这样的情势,拜伦并无惧色,他把这种想法仔细而明确地对自己陈述了一遍。所谓绝对必要,或许就是为了想谋杀他。可是,为什么呢?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从他出生以来的二十三年中,从来没有结下过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至少,没有如此严重。没有严重到要谋杀他的地步。
他揪着自己的短发,这条思路固然很荒诞,却又无法回避。他小心翼翼地走回壁橱,那里必定有什么发出放射线的东西,四小时以前还不在那里的东西,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它。
这是一个每边边长不大于六英寸的小盒子。拜伦知道那是什么,他的下唇微微颤动着。这种小盒子他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他曾听说。他把计数器拿到卧室里,那种低沉的嗡嗡声就渐渐减弱,几乎完全消失。辐射是通过薄云母隔窗进入计数器的。当隔窗对着小盒时,嗡嗡声重又响起。他心里完全明白了:那是一颗辐射弹。
眼下的辐射量本身并不致死,它们只不过是一种引信而已。盒子的某个角落搁着一个小小的原子堆。短命的人工同位素将它慢慢加热,使它充满适量的粒子。当温度和粒子密集度达到一定的阈限时,原子堆就开始反应。尽管反应产生的热量足以把盒子本身熔化成一团金属,但是,它并不是以通常的爆炸,而是以大量瞬爆致死的射线来杀死半径为六英尺到六英里范围内所有生灵。其杀伤半径取决于炸弹的大小。
无法估计这个阈限何时达到。或许要不了几小时,或许就在顷刻之间。拜伦汗津津的手中似握非握地攥着电筒,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半小时前,电视电话吵醒了他。那时候,他还很平静,而现在,他知道,死神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拜伦不想死。但是,他已完全陷入绝境,四周没有任何藏身之所。
他知道自己房间的位置。它在走廊的尽头,因而,只有一面墙的隔壁以及楼上楼下有毗连的房间。楼上那房间,他奈何不得,同一层楼的邻室又在洗澡间那头。两间房间当中隔着两个相邻的洗澡间。他不能断定那里是否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样,就只剩楼下那房间了。
他的房间里有两张折椅,以备来客之用。他操起一张,猛击地板,地板发出单调的砰砰声。他改用椅子的边缘再砸,声音越砸越刺耳,越砸越响。
每砸一下,他就等一等,听听是否能把睡在楼下房间里的人闹醒,吵得他去报告所受的搅扰。
突然,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响,于是,砸破的椅子高举在头上,骤然停住了。声响再次传来,犹如无力的叫喊。它是从门那儿传来的。
他扔下椅子,大声地应答。他把耳朵紧紧贴住门缝。但是,门墙配合紧密,即使是在那儿,听到的声音也很模糊。
但是,他分辨得出,确实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法里尔!法里尔!”接连好几声。还说了些别的话,可能是“你在里面吗?”或者:“你怎么啦?”
他大吼叫着答道:“把门打开!”他这样吼了三、四遍,急得满头大汗。炸弹说不定立即就会爆炸。
他想,他们听到他的叫喊了。至少,有个发闷的叫喊声回答他道:“当心!有东西,有东西,轰击枪!”他明白他们叫的是什么意思,于是,赶快从门边向后退。
只听到噼啪两下尖锐刺耳的枪声,同时,他还切实感觉到房里空气的震动。紧接着,震耳欲聋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掀到屋里,光线从走廊里倾泻进来。’
拜伦一下子冲出去,使劲张开双臂。“别进去!”他大喊道:“看在地球的份上,别进去。里面有辐射弹。”
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琼迪,另一个是舍监埃斯贝克,他连衣服都没穿好。
“辐射弹?”埃斯贝克结结巴巴地问道。
琼迪却说:“多大?”他手里还抓着他的轰击枪。即便是深更半夜,琼迪也打扮得衣冠楚楚,唯有他手里抓着的高能轰击枪同那身花花公子般的打扮格格不入。
拜伦只能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炸弹的大小。
“好吧,”琼迪说。他看上去十分镇定,转向对舍监说:“您最好把这一带的房间撤空。如果校园里有铅板,拿到这儿来覆盖走廊。早晨以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去。”
他回头对拜伦说:“这颗辐射弹的杀伤半径大概有十二到十八英尺。它怎么会到你屋里去的?”
“不知道。”拜伦说。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要是你不介意,我得找个地方坐一下。”他朝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手表还在房间里。他非常想回去取出手表。
这时候,疏散行动已经开始。学生们被强行迁出他们的房间。
“跟我来。”琼迪说:“你最好也坐下。”
拜伦说:“你怎么会到我房间来的?不过,你知道,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我打电话给你,可是没有回音,因此,我就不得不来看你了。”
“来看我?”他疑心地问了一句,竭力想控制住自己局促的呼吸。“为什么?”
“来警告你,你有生命危险。”
拜伦格格地笑着说:“我发现了。”
“这仅仅是第一次,他们还会干。”
“‘他们’是谁?”
“不要在这里谈,法里尔。”琼迪说:“这事儿我们得保密。你是个受人注意的人。而我呢,可能也已经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
第二章 天网恢恢
学生休息室空无一人,里面也是黑洞洞的。在清晨四点三十分这种时候,这里几乎总是这个样子。可是,琼迪开门时还是迟疑了一下,听听里面有人没人。
“不,”他轻声说:“别开灯。我们谈话不用这个。”
“一夜漆黑,可受够了。”拜伦嘟哝道。
“我们让门半开着。”
拜伦不想争辩,他倒在紧挨身边的椅子上。门逐渐关拢,他注视着由门缝里射进来的光亮慢慢从长方形变成一条细线,现在一切都已过去,他不免哆嗦起来。
琼迪把门稳住,将他那根时髦的小手杖撑在地板上那道由门缝里射来的光亮之处。“看着这一线光亮。假如有人经过,或者门一移动,我们就会知道的。”
拜伦说:“对不起,我可不想鬼鬼祟祟。如果你不在乎,不管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我都会感谢你。我知道,你救了我的命,明天,我将好好谢谢你。不过,现在我只想喝上两口,再痛快睡一觉。”
“你的心情不难理解。”琼迪说:“不过,看来,你大概已暂时地避免了长眠不醒,我想使这种暂时变得更久。你是否知道,我认识你父亲?”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拜伦扬起双眉,那神态犹如掉入雾里云中。他说:“他可从来不曾提起他认识你。”
“他要是提起过,我倒要觉得诧异了。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所用的名字。顺便请问,最近你父亲有消息吗?”
“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他处境极端危险。”
“什么?”
半明半暗中,琼迪摸到拜伦的胳膊,把它紧紧地攥住。“注意!请把你的嗓门保持在先前那个响度上。”拜伦这才明白:他们一直是在悄声耳语。
琼迪接着说:“说得更明确些,你父亲已经被拘留。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我当然不知道。谁拘留了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干吗要来搅扰我?”拜伦的太阳穴颤动着。“希伯奈特”加上差点丢掉性命,那两件事使他无法回避这位紧挨他坐着的不动声色的花花公子,他的耳语虽轻却如雷贯耳。
“可以肯定,”耳语声接着说:“你父亲干的工作想必你也略有所知。”
“要是你认识我父亲,你就应该知道,他是怀德莫斯的牧场主。这就是他的工作。”
琼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