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应该首先去完成一个有决定意义的行动,一个迫在眉睫的义务。他大步向一座别墅走去,那里,在玫瑰丛中,住着他刚刚结识一个月的情妇,伯爵夫人索菲娅·齐白蒂。
不论白天黑夜他随时都可来访。女仆罗莎是个又瘦又高、言行谨慎的棕发姑娘,伯爵夫人就是因为其貌不扬而选中了她。罗莎一言不发地接待了他,把他领进客厅,然后走了出去,卢士奇过于心神专注,竟没有看她一眼。身着便装的索菲娅出现了,她扑向他。
“昂里科!我没想到你今天下午会来。你看得出来,我正在收拾行装。明天一早我就全准备好了。”
他们相约明天去山间旅行。卢士奇调转目光。
“我不能走了。”
“你……可我们说好了,亲爱的。你明天有事要办?这没关系。”
她想拥抱他,他一抬手止住了她。
“不论是明天、后天、还是以后。”他坚定地说。
索菲娅顿时面无血色,无言以对。
“我不能再见你了,”他意态决绝地接着说:
“我是来告诉你的。”
伯爵夫人齐白蒂手捂着胸口,但她沉着冷静。
“至少我欣赏你的坦率,昂里科,”她不胜凄楚地说,“这类事情就是应该这样了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这样快就对我厌烦了。你倒没有浪费时间。一定是又有了什么女人,是吧?”
她的年龄比他大了许多,她像母亲一般,柔情脉脉地和他说着。卢士奇摇摇头。
“不是因为女人。”
她望着他,不相信。
“你可以告诉我,昂里科,我不会埋怨你的。只是,你应该陪我过完这十五天假期。”
“不可能,”他急不可耐地说,“我不能再浪费一分钟。”
“浪费!你真残忍,昂里科……昂里科,昂里科,”她哀求着,“明天和我一起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完这十五天,然后你就自由了。我什么也不说地放你走,我向你发誓。”
她伸开双臂抱住他,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散着头发,盯着他,试图看透他的心。他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她不禁绝望了。
“你对我竟然视而不见了。你真的把这一个月忘得这样快?我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她在慌乱的动作中,一下碰到了他腋下的那包书。包装纸撕开了,书散落到地毯上。卢士奇急忙弯下身去,但她已经抢先一步。她跪在地上拣起一本爱因斯坦的着作,缓缓地站起来,举到眼前。
““相对论”……”她慢慢地念道,“昂里科,这不可能!”
她情不自禁发出的愤怒叫喊和一个情敌在她心中所引起的忧伤的自白迥然相异。她指间揉搓着那灰色封皮,继续用愤怒和鄙视的声音说:
“昂里科,你总不能对我说……是因为这个你弃我而去吧?”
“不,”卢士奇说,“我直言不讳地告诉过你,不是因为女人。”
“恶棍!”伯爵夫人昂起头,满嘴白沫地大骂道,“可耻,我真可耻!我真疯了,让你到我的床上来!我早应该知道。你一贯生性浪荡。我从没有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如果你丢了我是搞上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我都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可悲。滚出去,无耻的东西!好让我洗洗被你玷污了的身子,好让我烧香熏熏我被你弄脏了的屋子!”
美丽的伯爵夫人大发雷霆,满口脏话地骂着,要不是罗莎听见她发火跑来帮助卢士奇把书从她手里抢下来的话,书就要被撕成碎片了。但她竟然还有劲朝他脸上吐一口,然后倒在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几乎不为一个愚昧无知的阶级的此种野蛮表演所动,这个阶级现在使他看起来狰狞可怖。他决心与之一刀两断。在这两小时里,他的思想成熟了。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回答他情妇的辱骂,她的态度只使他在心底产生了某种悲哀,即科学家们被谬误所引起的悲哀。他觉得自己已经具有了一个科学家的灵魂。他感叹着耸耸肩膀,拿起他的书,迳直走了。
高贵的伯爵夫人的行为反映了他曾经属于的那个集团的浅薄和他们对智慧的仇视。他想到,就在前天他还和朋友们一起愚蠢地取笑和亵渎新的科学理论。他想像不出他怎么会那样丑恶。任何一种启示的本质莫不如此,它使人们对既往的思想状态的认识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和令人作呕的回忆。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急于开始工作。当晚他却不得不承受被E=MC2所掀起的仇恨的又一次发泄。他热烈的天性隐约地觉得E=MC2将成为正义和幸福永不枯竭的源泉,将成为实现于一个被科学净化了的世界里的勇敢和高尚事业的源泉,他刻不容缓地要投身到这项事业中去。
他给仆人们放了假,打开爱因斯坦的书,立刻就在符号面前人了迷。明天,他将制定一个工作计划,今天,他只想以自己心灵的理解来领略尚未被亵渎的秘密所给予他的纯粹的喜悦。
他是那样专心致志,起初竟没有听见门铃。最后,来访者的固执不去使他如梦方醒。他摸摸额头,想起来只有他自己,于是他迈着夜游人的步子去开门。来者是吉欧里奥,索菲娅的亲弟弟和玛尔蒂奈里,两个过去同他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两个金玉其表横行无忌的罗马青年的杰出代表。此外他们还参与政治,与法西斯党里面的某些人过从甚密。
卢士奇一眼就发现他们的表情充满敌意。他想掩门拒客,但他觉得逃避危险与他新的天职不相称。他的新信念使他具有一种殉教的意愿。
“我们真是在昂里科·卢士奇家里吗?”吉欧里奥用嘲讽的语调问道。
“有谁让您怀疑吗?”
“某些反应……”
吉欧里奥和玛尔蒂奈里走进他的住所。卢士奇耸着肩膀,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来是想听你说个明白。”当他们步入客厅时,吉欧里奥说。
“关于什么事呢?”
“索菲娅告诉我说……”
“吉欧里奥,你看!”
玛尔蒂奈里看见桌子上摊开的书便喊了起来,两个年轻人俯下身去,不胜厌恶地瞥了一下公式E=MC2。吉欧里奥涨红了脸,缓缓站起来。
“这么说,这是真的!”
“是真的。”卢士奇说。
“而你还想留在我们的圈子里同时又去读这些堕落的东西?”
“这不是堕落的东西,”卢士奇镇定地说,“它们论述的是我追随空想之余所向往的事实,这些事实给我带来我所渴望的真理。至于是否会继续留在你们的圈子里,这不会了。假如你们不能像我现在这样受到启示的话,今天将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
“这种语言不会让人再听到很久了,”吉欧里奥喊道,“我们不是来拉你的,你这只狗!你只配受点教训。”
吉欧里奥向前一步,用全力打在卢士奇的右脸上。他放下手等着他的反应,但卢士奇含笑地把双手抱在胸前,伸出了左脸。E=MC2给他的影响改变了他激烈的天性,使他成为反对暴力的信徒。
于是两个年轻人怒不可遏,他们折磨着这个新殉教者,开始让他饱尝老拳,当他倒地之后又用脚踢,用屋子里所能拿到的一切东西打,直到他浑身是血为止。然后他们撕碎他的衣服,打坏玻璃,毁掉绘画,将屋子洗劫一空。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的咒骂如同野兽的嚎叫。为了进行全面掠夺而被他们抛在一边的卢士奇,透过被打肿了的眼皮,默默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实在可悲。
当他们又极为蔑视地踢他几脚,气喘吁吁地走了之后,卢士奇爬到他的桌子上。不管他的侵犯者气到什么程度,他们却忘记了那个引起他们大发雷霆的根源。简直是奇迹,爱因斯坦的论文完好无损地留在所有破烂不堪的书中。他虔诚地拣起它来,用颤抖的手把它捧在一片废墟之上。他就这样久久地呆立着,纹丝不动,双眼蒙眬,周身疼痛,他鼓起勇气,估量着他必须进行的斗争的广度。
“先生……请原谅……”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不禁一抖,以为是敌人去而复返,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且毫无敌意。
“请原谅我这样就进来了,先生,我是来看您的。门开着,我见家具都坏了。我想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可能需要帮助。”
“只有我自己能帮助自己,”卢士奇喃喃道。
女人的声音是亲切的。他不得不使出很大的力量才能睁开眼睛。透过他受伤的眼皮,他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并不感到陌生,却无法给那个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的面孔一个名字。
“先生,请允许我,”那个女人说,“您需要帮助。”
她走过去,用他的手绢擦拭着他嘴上的鲜血。卢士奇的眼睛开始对疼痛习惯了,他认出了她。
“罗莎,女仆……”
他一把将她推开,严肃地说:
“这样做没有必要,罗莎。您告诉太太我不会在我的决定上后退。”
“我不在太太那儿了,我一小时以前离开她了。”
“那么不是她派您来的了?”
“没人派我来,我自己来……”
此时卢士奇端详着她,不胜惊诧。当他渐渐地看清了她的脸的时候,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仔细地注意过这张面孔。她不漂亮——想到这个字的无足轻重,他嘴边不禁浮上了一个自嘲的微笑,然而她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漠然的表情给他一种特殊的少有的印象,这种印象突然抓住了他,扰乱了他的心灵深处。她看起来聪明。
她吞吞吐吐地说:
“先生,您和太太的争吵我无意中听到一些……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书都在地板上,我不由自主地看了标题……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眼前一亮,我钦佩您……应该告诉您,先生,我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