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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祖平点头,“你们住在哪里?”
段轻鸿报上酒店名称。
他搓搓手,有些窘迫,“哎,回家就该住家里来,可惜地方太小了,委屈你们,太不方便。”
他住一栋不算老旧的公寓,似乎近些年翻修过,但空间面积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老人家独自住还可以,加多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
屋里供奉着过世老伴的遗像香案,贤淑温柔的黑白面容,段轻鸿立在那里看了很久。
苏苡陪他上了柱香,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外头华灯夜幕,两人并排走在一起都不说话。段轻鸿需要一点空间静一静,苏苡从不是个聒噪的女人,自然不会打搅他。
还是他先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顺?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钱入账,却让养育之恩大过天的爸爸住在那么小的公寓里,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没错,她的确是有这样的疑惑,但听陈祖平话里话外的安逸和知足,她觉得现在这些或许才是他想要的。
段轻鸿轻轻解释,“那栋公寓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住过的,后来收养了我,就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去住,就是后来起火烧掉的地方。妈去世,爸受了伤,只有我侥幸逃脱毫发无损,后来赚了钱想给他换套新的大房子,他却说什么都不肯要。听说这个公寓重建修缮过了,他就要搬到这里来,因为有他和妈一起生活过的气息,他舍不得走。”
苏苡并不意外,看得出陈氏夫妇感情很好,加上年少的段轻鸿,一家人的生活应该是美满幸福的。
这样的幸福,没有人能够说放就放。尤其是那时刚成年的段轻鸿,硬生生被逼迫着剥离原来所拥有的生活,一定是鲜血淋漓,苦不堪言的。
他的生生父母又是另一种极端的对比,他失去的东西没有得到合理的补偿,光用金钱换不来快乐,也换不来他原有的生活。
“我一直放心不下爸爸,以前拼命用功读书,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结果到头来反而害他们成这样。”
苏苡道,“你爸妈一定不是这么想。他们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也会觉得开心。”
段轻鸿望着远处,“所以你说……当初放火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是不是很该死?”
苏苡心头一跳,“自作孽,不可活。段长瑄做那么多坏事,一定会有报应。”
“等老天爷的报应,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说不定已经白发苍苍才给他一次心脏病猝死的机会,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名誉扫地,像一堆垃圾一样,没有尊严地死在大街上!”
“新酒店那场大火……”
“不错,是我给他设的一个局。”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瞒她,“王梁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等候时机把我从段家连根拔起。老头子当时病重,他等不了了,本来是打算让王梁在新酒店开业那天动手的,集体食物中毒,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当然最好是我中毒最深,不死也丢半条命!”
苏苡听得身上发冷,“然后呢,你怎么知道他的计划了?”
“我说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那个程美璐早就被我收买作我的内应,很多蛛丝马迹都从她嘴里得来。我不过是临时给了王梁假的暗示,告诉他新酒店开业当天我不会到场,而我对火有深深的心理阴影,来场大火一定比食物中毒更有效更轰动。火是从我告诉他我当晚入住的那个房间烧起来的,他一定以为我跑不掉了。”
“没想到你当场揭穿他,把他打个半死,还早早做好不在江临的假象,让外界都以为这场火是段长瑄放的,因为嫉妒,要毁了你负责的项目。”
段轻鸿点头,“王梁是段长瑄灭的口,反正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也是个祸害。只是他没想到还有手机这证据,以及你这个意外出现的证人。坦白说,你对我和他都很不利,可是我舍不得动你分毫。”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段轻鸿吁一口气,“这不还是怕输么?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万一赌输了,我怕没有机会讲。不过段长瑄现在也被熊定坤死死压住,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你不用害怕,到时我应该已经彻底除掉他。至于我爸爸这边,你如果嘴馋想吃烧鸭了,就来看看他。他当你是儿媳妇,一定留最好的鸭腿和鸭胸给你。”
这是身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两件事。
第51章 愿赌服输
苏苡变了脸色;“你这是交代遗言?”
“只是以防万一,我怕万一你赢了;高兴得找不着北。”
苏苡伸手掂了掂他刚挂在胸前的玉貔貅,“不是有这个保佑你逢赌必赢吗?不会有这种万一的。”
这几乎是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了。段轻鸿克制不了内心的欢喜;紧紧抱住她;“我也想赢,这样你就不用走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幸运了;什么神兽都比不上你。”
苏苡觉得他的说法有点好笑;可是贴在他胸口,温暖宽广的怀抱好像无边无际;能将人整个吸纳进去;令人安心。
她有种错觉;这个时刻;他就她,他们是一体的,双生共命。
她曾经无比抗拒这种你中有我的感受,那不应该是发生在她跟段轻鸿之间的,她迟早要离开,走要走得没有挂碍,最好连这些记忆都抹掉。
可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再厌弃自己,再排斥他折磨他,也不能阻止进一步的发酵升华。
好几天,她就跟他一起待在小贩中心的烧鸭排档,他在玻璃档位后面斩骨卖烧鸭,她就坐在外面角落的位置静静看他。他穿T恤沙滩裤,系一条围裙,不带一个随从,没有前呼后拥的荣耀,看起来与寻常小贩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帅气一点,更有力量,口甜舌滑,左右逢源。
谁也想不到他背上有野性的刺青和虬结的疤痕,想不到他为了在乎的人可以与人争强斗狠到什么样的程度,更想不到他身体大动脉会产生血栓入心入脑,随时有生命危险。
他朝她笑,中午晚上陪她一起吃烧鸭饭或者喝鸭粥,总把鸭腿留给她。
苏苡也很快融入这种氛围里去,为客人斟凉茶,把点好的饭和粥端到桌上摆好,客人吃完后再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净,晚上不管忙到多晚,都跟段轻鸿一起陪陈祖平喝完晚茶才回酒店。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段轻鸿乐不思蜀,夜间累极了还不肯入睡,抱着苏苡低声道,“不如去考本地的医生执照?我真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苏苡睡意朦胧,“那也不用考执照啊……”
“你真打算就这么跟我一起看档作烧鸭妹?也好啊,我是烧鸭仔,娶个老婆作烧鸭妹。”
“唔……”她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还记得交待,“别忘了跟医生预约好的,术前检查……”
果然是专业人士,三句话不离本行。
段轻鸿失笑,在她额头印下晚安吻。
术前检查一切顺利,连医生都说,段轻鸿年轻,身体底子好,又有强大的意志力,撑过这回手术难关不成问题。
他换好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苏苡问他,“真的要瞒着你爸爸吗?要不要我请他过来?”
这样攸关生死的时刻,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未免有些凄凉了。
段轻鸿摇头,“他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表面上说没事,但你也看到对他现在的生活有多大影响。我不想再让他挂心难受,才骗他说有公干要离开一段时间。要是真有什么……金迟他们会处理,至少会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来接受事实,不至于像当年那么伤心。”
眼睁睁看着最亲密的家人爱侣死在面前,是可怖又残忍的折磨。
段轻鸿拉住苏苡的手,“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手术室门外等我。赌到最后,庄家要揭盅,你总得看看是豹子还是虎头。”
生病的人往往非同一般的脆弱和敏感,苏苡安抚他,“我能跑到哪里去?这地方说大不大,但哪有好吃好玩都只有你熟悉;我护照还在你手里,总不至于再来一次偷渡,所以一切都还是得等到手术结束之后才见分晓。”
段轻鸿眼中泛起滟滟的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口说无凭,印个章才算数。”
苏苡抿紧唇别过脸去,他暗自一叹,笑着倾身过去在她唇上一吮,“怎么办哪,完全不懂主动,要是真没了我该怎么办?”
他解开病号服最上面的纽扣,取出那块温润翠绿的玉石貔貅,从自己颈间褪下放进苏苡手里,“这个你拿好。”
玉石还带有他的体温,苏苡一怔,“这不是你的法宝?怎么交给我?”
“它除了聚财,也能辟邪消灾。我戴了几天,它就是我的东西,有我的精魄在里头,能够保护你的。”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人死如灯灭,所有一切都不过是身外物了,当然是恨不能全都留给自己最爱的人。
我只恨来这世间,年华拘限,能给你的始终太少。
苏苡抹掉眼角的泪,“段轻鸿,你是个混蛋!”
他仍只是笑,手心抚她脸颊和长发,“混蛋对不起你,但不许你把我给忘了!跟你说过的那些话,都要记得,知道么?”
原来他已经这样舍不得她,就像她也舍不得他一样。
“段轻鸿……”她靠在他怀里,“如果你赢了,想不想要福利?”
他坏笑一下,往她身上蹭,“我马上就要进行全身麻醉了,你这样诱惑我不太好吧?”
想到哪儿去了!苏苡捶他一下,“我是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不管什么段家容家的事,也没有处心积虑的报复,就你我两个人,还有陈叔,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我去考这里的医生执照,重新选一个大学读书深造,我们……重新开始。”
段轻鸿抱着她,一颗心简直都要化掉,吻着她的发丝,缠绵不肯放开,“这样的福利求之不得,还是你给的,我怎么可能不要?”
他以前不能理解古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想法,但原来只要人对了,把选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真的是可以放下很多自以为放不下的事情。
未来谁也说不准,离别的人只想抓住当下所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