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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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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员横了他一眼,没敢点。 
  “哎,生死有命,生死有命。离地三尺有神仙,可不敢胡说呢。”中山装见于鹏开始搭理他,更卖起力气来。 
  “哦,你倒说说,我这是去哪,要做什么?”于鹏好歹来了些兴致,反问中山装。 
  “叫我老于,叫我老于哈,于京水。”中山装先来个自我介绍。于鹏心里一动,难道是本家?他没点破,等于京水自圆其说。 
  
  于京水拉圆了腔调:“这个,你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绝非乡下供职,想必是大城市来的,最次也是朱城人。前面只有两站,而你不急不忙,定是到终点榆树钱镇下车。看你的面相清秀儒雅,不是书生便是生意场上的得意之辈。你这包么……” 
  于鹏下意识抚了一下黑包。 
  于京水闪过一丝淡笑:“这包不放行李架上,不放座位下面,却常护身边,倍加关照,不是极重礼物,便是……便是先人骨骸。小兄弟,你瞧我说的对不?” 
  于鹏眉头一皱,旋即又浮现出职业化的笑容来。不置可否道:“可也差不多。” 
  于京水捻起胡子嘿嘿笑起来:“不错便是对,看来咱俩挺有缘,今儿算白给你算一回。小兄弟有啥心事,尽管跟我讲。” 
  于鹏见他蹬鼻子上脸,也不很热心,随口道:“家人暴亡,可是何原因?” 
  于京水更细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这个说道可多了,从先人讲,上辈罪孽深重,不利后代,阴宅选址不好,不利后代……” 
  “阴宅?” 
  “阿,小兄弟没听过?阴宅就是,就是,咳,坟地么,你祖先的坟在哪儿,哪儿就是阴宅。咱们活人住的,叫阳宅。” 
  “哦!” 
  “还有,从同辈讲,八字相克,妻克夫,夫克妻,都可能有暴毙情形,晚辈如果八字过硬,也可以克上辈人的。” 
  “什么克呀克的,不懂。” 
  “呵呵,大城市都不讲迷信咯,对咱这土郎中看不上,这么跟你说吧,打小玩的五兽棋知道吧?” 
  “玩过。” 
  “着啊,啥吃老鼠呢?” 
  “猫。” 
  “嗯哪,接着狗吃猫,狼吃狗,老虎吃狼,狮子吃老虎,最后是啥来着?” 
  “大象。” 
  “嗯哪,大象么,老鼠又可以吃大象。你看,一物降一物,这就是相克。” 
  “人又不是耗子,怎么会吃来吃去的,那还不都死光了?”于鹏摇头不信。 
  “你瞧,有相克就有相生,你命里有小人,有煞星,也有贵人,有福星,就像庄稼遇见水,恶狼遇见肉啊。” 
  于鹏被于京水说得迷迷糊糊,满脑袋糨糊。他似乎一下子走进同日常生活完全迥异的境界,即使他不信于京水的信口雌黄,可是相生相克、阴宅阳宅那些陌生的词汇却如射钉枪打出的子弹,牢牢钉在心尖。 
  
  车子又到了一站,乘客呼噜呼噜下去大半,于京水找了个左邻空座。前面不远就是榆树钱镇了。 
  
  “你瞧,小兄弟,果然去榆树钱吧,你住哪啊?” 
  “哦,我要去下角村。” 
  “下……你现在去?”于京水眼神变了,脸上皱纹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怎么了?” 
  “哪儿这些天可死了好几口子,不干净呢!你有亲戚在?” 
  “恩,不过都过世了。” 
  “哎,天遣天遣!哦哦哦,我可不是说你先人。” 
  “又怎么了?” 
  “没没……”于京水连连摆手,尴尬地闭嘴,什么能让一个能说会道的半仙戛然而止?于鹏感到有些滑稽,但不祥的感觉更浓郁起来,仿佛一张巨大的黑网正在向他罩来。 
  
  下角村,下角村,他尽力在记忆中搜罗对下角村的回忆,却一无所获,接下来的路途很沉闷,于京水惶恐地缩在座位上,嘴里念念有词,手微微有些抖。 
  
  榆树钱镇终于到了,此时已将近五点,镇子不大,只有一条街,商家满打满算不过十来户,瓦房多半很旧,不是还有土房掺杂其间。有人搬了凳子在门口吃饭,有人揪个向日葵嗑上面的瓜子,期堆扯淡的,发狠打孩子的,架烟锅抽一口的,鸡鸭鹅狗乱咬乱叫,倒也热闹。此刻太阳已隐没在山颠,昏黄的影子撒了一地,有些家早早点上灯。山中日落早,于鹏这次算感受到了。 
  
  客车就停在路边,行李箱被打开,车顶的梯子也被放下来,有人在下面掏,有人在上面搬,不很大的客车一下子变出巴巴拉拉几大堆货物行李来。没有重载的老乡慢吞吞散在镇子里,这里是终点了,没有人着急。 
  
  于鹏却很急。 
  
  他不知道什么车可以去下角村。客运站的牌子上只有一条线路,就是回朱城的,榆树钱镇是这条公路的死胡同。 
  
  “咋啦小兄弟。”于京水没着急走,探着脖子看于鹏,活像个上年岁的公鸡。 
  于鹏也不隐瞒,道:“我想去下角村,可是,你看哪儿有车阿?” 
  于京水叹口气道:“小兄弟,不是我胡说八道,你看这天,晚啦,马上黑啦……你要非去阿?不成先在我家住一晚,明儿起早我让我那老小子开三轮送你。” 
  于鹏心里烦乱,也没多想,道:“于,于大爷,我真是着急,您要有方便车,能不能现在送我,我,我给钱。” 
  于京水没说啥,刚摆摆手,一个黑大个挤过来:“爹,你可真是的,刚才还给我拉生意,这会儿咋又想搅黄呢?我说那谁,你要真走,我送你,一口价,三十!” 
  于京水气得脑门通红,推了那个黑大个一把:“你懂个啥,就知道钱!” 
  于鹏听话音知道那黑大个是于京水的儿子,看到有车,他怎能放过:“三十就三十,现在能走不?” 
  于京水的儿子惯常拉三块两块的零活,满以为三十是个天价,能蒙点是点,没想到于鹏一口答应,顿时乐得开了花,拉住于鹏就向一边走,不远处停了台漆色斑驳的三轮车。 
  “哎,大忠子,你,你叫我说你啥好呢!”于京水拗不过儿子,气得直跺脚。 
  “得啦爹,别咋呼了,拉完这趟活,明儿我跟你喝酒。”大忠子拉开三轮车后斗门,于鹏钻进狭窄的空间,大忠子又帮忙把黑提包递进去,从外面销上了小门。 
  “大忠子,我跟你说,过四道岗的时候,有人叫你名字,可千可千万别应阿!”于京水声音里三分牵挂,却另有七分恐惧。 
  “知道啦,神神道道的。”大忠子满不在乎,扑通一声打着了火,三轮车冒出一股不良燃烧的蓝烟。
子午相交(14) 
  
  
  榆树钱镇昨天刚下过雨,本来就坑坑洼洼的道路行走更加艰难,三轮车像个快活的跳蚤,冒着蓝烟通通通一路颠过去,于鹏的脑袋时不时在棚顶当当地撞几下,疼得他直咧嘴,只好猫起腰作龙虾状,紧紧把黑提包报在怀中,生怕把骨灰盒颠散了。 
  
  三轮车的后斗四面漏风,玻璃却不怎么样,毛毛的,花花的,好像多年没擦的样子,于鹏在颠簸中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断跳上跳下,天色更暗了,于鹏肚子一紧,骨碌碌连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午饭还没有吃。抹末口袋,除了钱,什么吃的都没有,手滑过黑提包,突然觉得除了骨灰盒还有点别的东西,摸索着拉开侧面夹层,里面赫然是两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 
  
  黄晓晓,一定是她。 
  
  于鹏心里有些暖,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吴云平日是想不到这些的。 
  
  于鹏拧开矿泉水还没等喝,路上有个大土包把三轮颠得腾空起来,一口水全呛进鼻子里,他卡卡咳嗽起来,嘴里叨念着,不知道是骂土包,还是骂司机。三轮车不大,马达声却奇响,大忠子沉醉在征服土路的快感中,什么都没听见。 
  
  于京水说的四道岗于鹏是知道的,以前父亲和叔叔都提起过,从榆树钱镇到下角村一共要过五道岗,那四道岗是上角村的坟地所在,离路边不远。他父亲和叔叔儿时曾在那里玩耍,因为天晚迷路,被大人打灯笼找回去,一顿胖揍是难免的,所以这个地方对他们记忆尤深。 
  
  于鹏反复掂量于京水的话,不知他用意何在。车子拐过一个山洼,榆树钱镇就看不到了,上山的坡路三轮很吃力地突突着,这是头道岗。于鹏学聪明了,把矿泉水瓶子凑在嘴边,飞快喝了一口,然后旋上盖子,再吃口面包,如是往复,到三道岗的时候,面包吃光了,第一瓶水也被喝掉。肚子好歹被安顿下来,只是山中夜间很冷,三轮车斗毫无保温措施,不一会,冷意便从硬硬的座位传上来,于鹏不禁打几个寒颤。 
  
  突突,卡卡,哗啦! 
  
  车子一下慢了,大忠子骂了句什么,煞住车子。 
  
  “怎么了?”于鹏拉开前面小窗子问。 
  “掉链子啦,哈哈,玛的。”大忠子骂着俯下身去看车链子。 
  “要帮忙么?” 
  “没事儿,马上就妥!”大忠子在车下咯噔咯噔弄了一小阵,拍拍手钻出来,突突的发动车子,两人又上路,于鹏心下稍安,开始思考去下角村如何落脚的问题,毕竟离开太久了,那里的亲戚,差不多都是五服之外,五服之外不算亲么,找地方睡觉真成了问题,他有些后悔没听于京水老人的话,可已经走到这儿,回头是不可能的。 
  
  突突,卡卡,哗啦! 
  
  走了不到二百米,车链子又掉了,大忠子用更响亮的咒骂来招待他的钢铁伙计。 
  
  然后修车,上路,再坏,再修……如是往复,等他们折腾到四道岗,已经快到半夜十一点了。 
  
  于鹏想想从省城到朱城那个鬼怪之夜就不寒而栗,没心没肺的大忠子不知道他的心事,只是不断地修着,走着,骂着,再修,再走,再骂。 
  
  天上没有月光,但不算是阴天。有层穿不透的雾气挡在头顶,说厚不厚,说薄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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