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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惨叫声?”
“掰了就知道了。”莫铜遥遥地喊道。
说话间府兵们已经扑了过来,辛不弃伸出长腿,左边一脚右边一脚,将两名兵丁踢回去,和后面的人撞成一堆。他抓紧时间摸到了木梢子,于是使劲一拧。
辛不弃果然听到了一声惨叫,那惨叫是自己发出的。
原来梢子一转到底,“嘣”的一响,木之乙全身一震,如同落了水的狗那样抡起胳膊抖了两抖,这一抖就把正趴在肩上的辛不弃左右臀上各敲了一记,辛不弃登时高高飞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他惨叫着飞在半空,却看到身子下面木之乙果然又活了过来,左手抡了个圆,将十来名府兵排头推倒。
他从天上掉下来,又落回到木之乙的肩膀上。
“快跑啊,死木头。”辛不弃高喊道。
木之乙睁着绿莹莹的双眼,胸腔里发出“胡胡胡”的怪声,却不跟着老河络他们的方向跑,反而展开双铁钩,在人堆里杀进杀出,将龙不二追得四处乱跑。它一路磕磕绊绊,撞了墙才晓得停下来,随后又直楞楞地换个方向冲去。
辛不弃从它的脖子后探头看去,觉得木之乙的目光有些呆滞。辛不弃吃惊地想,莫非被淹傻了?还是赶紧离开这疯木头比较保险。
他刚想松手跳下,木之乙却突然怪叫了两声,两腿蹲下,“腾”的一声,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喀嚓”一声落在一处高屋顶上。
这屋顶高有两丈多,压了这么重一木头人,登时瓦片乱飞,嘎吱乱响,辛不弃吓得紧紧抱住木之乙的脖子不敢放手。
木之乙却伸开长腿长手,如同一头巨猩猩般,一蹿一蹿地在屋顶上飞奔起来,它跨过起伏如波浪的屋脊,遇到隔得远的屋顶就一跃而过。下面围了满街满巷的府兵,只能全仰着脖子呆呆看着。它的跑和跳毫无规律路线可遵循,显然是在漫无目的地乱转,一会儿跳过旧城墙,一会儿又出现在南山路,某个时候又自投罗网地跳入割脸街府兵驻处,在被人围住前,突然又连续三个漂亮的大跨跳,飞过半坍塌的朱雀门顶,跳入码头区那一片乱麻一样的陋巷中去了。
“又跑?”辛不弃脸上五官全颠得变了形,风把他的帽子吹跑,头发又飕飕地向后飞去,“我不想跑了,这些地方我来过了,你放我下来,救命啊——”
他抓着木之乙的脊梁,不停地怒喝,要求,引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胁之以威,却都无法说服这个铁石心肠、绕着厌火城开始转圈的木头人。
八之戊
青罗骑在木傀儡脖子上,只觉得耳边风响,街道两边的屋子呼呼地退走。
虽然沟沟坎坎密集,但颠簸得并不厉害。青罗发觉木之戊那古怪的背部,其实正是个舒服的鞍座,垂着腿坐下,与骑骆驼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抱紧了相貌凶恶的傀儡头部,手心摩挲着木之戊的肩膀,赫然发现它其实并不全是木头雕刻成的。木之戊的表面瘿瘤丛生,粗糙无比,宛如一层厚厚的甲,其下的肌肉筋骨却层次分明,随着它的奔跑还微微颤动。
他看得分明,木之戊其实是一只半生物半非生物的混杂体。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将风?他嘀咕道,可是将风离开了主人就无法行动,但这些木头傀儡在莫铜醉倒的时候不但举动自如而且机敏异常。青罗只得猜测莫铜在木头机关中融合了将风的技巧,所以即能操纵自若,又能自主行动。即便在精通木工的河络族中,这套技巧也算是神乎其神了。
青罗低头看着木之戊,六个木人看似一模一样,其实各自不同。木之戊是其中既非最聪明的,也非最强壮的。如果你仔细看,它刻画模糊的脸上,仿佛带着微微的笑意呢。
只见它机械地迈开大步,或跑或跳,动作僵硬可笑。可是谁知道它有没有情感呢?它们面对如林的刀戟时会不会恐惧生死呢?
他们穿街越巷,
一路向北,青罗开始担心要如何越过城墙,待他奔到城门处,却发现城门是打开的。
有一些兵丁忙乱地抬着一些拒马,摆了三四道,挡在路当中,他们盔甲闪亮,兵器精良,确然是厌火的羽人镇军不假。
这些忙碌的家伙们听到木傀儡的脚步,纷纷回过头来。
木之戊驮着主人和青罗低头疾冲。
一名羽人校尉最先明白过来,干净利索地抽出刀,跳到路当中,凶狠地喝道:“不许出城!”
眼看就要撞上拒马的一瞬间,莫铜像驱赶马匹一样大喝了一声“驾!”,木头人迈开长腿,从那名校尉的头顶一跳而过。它也不和这些守门的镇军们纠缠,三跳两跳,蹦过拒马桩,一道烟地穿过门洞,绝尘而去。
而那羽人校尉兀自伸着手挡在路中,张大了口发呆。他迷迷糊糊抹过头去问自己的手下:“我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从我头上跳过去了,你们看到了吗?”
青罗明白鬼脸已经出城了,心中更是焦急。北门外是一片平展展的荒凉旷野,却布满被雨水冲刷成的沟壑。大路也被经年的车辙压成了深沟,两旁的都是高高的土坎,稍远一点儿,有些不太高的小山坡,同样也是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四处都是不太陡的斜坡,高低各不相等,一眼望去,宛如一大片一起一伏的胸膛。更遥远的地方,则是小片白桦林锯齿般的林稍。鹿门塬和龙首塬的淡影,如同一左一右,两员阴沉着脸的将军,扼守着北上的要害。沙陀蛮大军组成的那片燥热骚动的金属海洋,就列阵其下。
微风轻轻吹起,若有若无,突然一阵子又迎面扑在脸上,仿佛要猛烈起来的样子,突然又消失隐去了。地上的蹄印繁复庞杂,并不只鬼脸一骑,但青罗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是一股劲地想要追上去。至于怎么抢回石头,他也没怎么考虑过。
他们跑了一程,干燥的尘土飞起来盖满面容。放眼远望,大约可看见五里方圆的红色沙砾地。虽然四周隐藏着千军万马,这五里地内却是阒然无人。
青罗跳下傀儡的背,看了看地上的蹄印,抬头焦急地说:“走远了,追不上怎么办?”
莫铜一声不吭,从容不迫地招手呼唤青罗上去。木傀儡不再顺大路奔跑,而是跳上了一条小路,那条狭窄的小路蜿蜒在原野之上,突而隐没在洼地里,突而出现在小山坡上。木之戊连蹦带跨,跳过沟壑,如同顽童投掷的小石块。
他们朝着两座土塬的影子笔直地奔过去,很快看到了远远的有一股尘烟贴在地面浮动。
“往那边跑,能拦在他们前面。”莫铜指点着一排连绵起伏的小斜坡。木之戊如同听话的猎狗,飞奔而去。他们转过了一个陡坡,果然又跳到了大路上,木之戊转过身来,立定脚步。他们一起望着眼前那团越来越厚的尘土。
青罗跳下木头傀儡的肩膀,莫铜伸手敲了敲木之戊的背,那上面突然弹起一把暗黑色的刀柄,莫铜将它从木之戊的脊梁上抽出,扔给青罗。那把长刀青光霍霍,一抽出来就晃得青罗闭了一下眼。
“这把刀,送给你。”老河络简短地说。他滑下木之戊的背,突然左右望了望,嗅了嗅空气,也不做任何说明,就说:“你在这等着,我有事先走一步。”
青罗所认识的河络中,再没见过这样即机灵又狡猾,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但青罗依然相信这老家伙,由着他耸动着瘦削的肩膀,飞快地消失在密布的沟壑里。
他转过身来,将长刀用力插在地上。和孤零零的木之戊肩并肩而站。
空旷的大路中央,只有他们两人站着,太阳已经移近天顶,他们的影子只剩下小小的一点。云朵像风帆那样平整而细长,零散地飘浮着,逐渐消融在远处。
“好啊,就剩下你和我了。”青罗拍着木之戊宽厚的肩膀说。它的肩膀又厚又宽,像所有身躯高大的人那样,微微有些佝偻。这个始终不动声色的木头人,突然垂下头来看了青罗一眼,雕刻模糊的面貌呆滞依旧,胸膛里却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青罗没想到它还会出声,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木之戊是在说话:“苍兕苍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青罗抱歉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将手按在老河络送的长刀柄上,忍不住又回头对木之戊说:“不过,你知道吗?我很高兴有你在身边。”
木之戊显然不喜欢废话,它盯着青罗看了两眼,又咕哝了一句,随后转过头盯着大路上那团逐渐逼近的尘烟,那时候,尘烟正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开,隐藏其中的军队终于现出狰狞的面容。
青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他看到的不是一小队仪礼性的骑兵,而是一千名列阵整齐的庐人卫方阵。旌旗闪亮,盔甲招摇,他们缓缓前行,如同一只巨大的、覆盖鳞甲、拥有无数手足的爬虫。
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中心,有一辆四顶都装束着高高的白旄的马车,深黑色的车身上描着金边,被四匹高大健硕的白马拉着,白马的头顶上,也插着高高的天鹅羽毛。
难怪城门是打开着的,青罗暗想,这是羽大人的行驾啊!他们必然要等他回城了才会关门。
骑在当头的白旄仪仗骑,看着路当中站着的这位年青人,愕然地勒住马,问:“你要干什么?”
他们口吻与其说是威吓,不如说更像是好奇。难道这小子一个人,就想拦截堂堂羽族八镇之一、厌火城城主羽鹤亭的脚步?白旄仪仗骑耐心地等待回答,同时抬眼望向四周,看是不是还有埋伏。
青罗的眼睛被对面那大片的金属铠甲上发射的耀眼光亮刺疼,不得不眯起来。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石头,”青罗说,拼命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同时指望身后的大块头傀儡能给他的话增加一些分量,“把石头交出来就放你们走。”
那名庐人卫的铁甲骑兵嘿嘿一笑,不想再搭理他,左手在马上横过挂着白旄的仪仗长矛,右手去腰里掏刀子。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