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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斗酒诗篇,每年都有“文曲庙会”、“茶王”、“花王”……等等不胜枚举的玩意,就像乱世一朵奇葩,迎风绽放。
何以苏州能够如此特立独行?过去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胜者为王败者寇,当朝天子出于种种考虑,涂改青史也是常事,本来的真相,又有几人知晓?
花王赛事因为皇帝对苏州的苛刻报复,一度停止了二十五年。近年才又放开管制,重新举办起来。
今年的花王大赛,和往年不同。因为多了两个不同寻常的人。
一个是新近名声噪响的项家小媳妇也参与,倾城美人,出现在百花盛宴,岂能错过?
另一个则是今年的主审官员,并非知府胡一图大人,据说是特派的八府巡按,督促江南八省的春粮、丁保,背景来头十分厉害。具体什么来头,却谁也说不清。
——
一大早,望月楼歌舞停罢,百步之遥的水镜台坐落在十亩荷花池畔,沿岸杨柳依依,水中荷叶新碧。
九曲廊桥蜿蜒,连接着池中央一个八角翠翅亭,亭四周伸出八个汉白玉凤嘴,潺潺喷着流水——今年的花王之最,作品将会摆上这个八角亭的琥珀圆桌。
水镜台上首,知府胡一图还没上席,只有下边几个县乡的小吏,神色紧张的频频往扶梯上张望。
当地最负盛名的梨香班在台前唱杂剧,唱的是“梧桐雨”。
百姓们早就围在了水镜台四周。
一些官太太、富贵士绅带着家眷,坐在前侧方的观景亭外,喝茶看戏。胡一图的夫人、儿媳就在里头,钱多多和沈芸也坐在她们旁边。
胡杨氏今天特别高兴。
她高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借今天的机会,自家老爷若讨得八府巡按大人的欢心,升迁指日可待。另一个原因就是冷知秋的参与,很有可能让花寡妇今年铩羽而归,那骚货和胡一图苟且,只要逮到机会,她当然要落井下石,叫那花寡妇从此在苏州混不下去!
冷景易知道自己的女儿也要参与其中,就让学生胡登科自行看书,他挤到前面,皱眉等待项沈氏和女儿出现。如此大出风头的盛事,他可一点也不乐意,就怕女儿招惹上麻烦。
不料胡杨氏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卓尔风姿的冷景易。“咦,冷家兄弟也来了!”
冷景易很想装作没听见。
“冷兄弟来这里坐吧,知秋她今儿要拿绝活出来呢!”胡杨氏坚持邀请。
她这一喊,钱多多和沈芸忍不住扭头去看,冷景易脸色沉肃,背负着手道:“冷某乃一介罪官,站着便好。”
胡杨氏讨了个没趣,回头对沈芸咕哝:“这姓冷的学问是好,就是脾气太硬,我家登科学他肚子里的文章还成,若学了他三分脾气,将来就不好做官了。”
这胡杨氏总把她儿子挂在嘴边,不论是埋怨还是夸奖,都是满满的优越幸福感。
沈芸淡淡一笑,想起自己的傻儿子,强忍着郁闷回应胡杨氏:“脾气总是随父母的,怎么会学师傅?放心吧。”
钱多多却道:“这姓冷的长得倒是不比项文龙差,难怪生出那么俊的女儿。”
胡杨氏会心一笑。
沈芸捧起茶杯喝,眼底冰凉。
其实项文龙也在附近。他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山人海的集会,这一点脾气和冷知秋是一模一样的。要不是妻子和儿媳妇要参与大赛,他是死也不会来这场合。他就站在最角落的一棵杨柳树下,远远看着水镜台,当然也看到了亲家公冷景易卓立于人群中的后脑勺。
同样是文士出身,他就不如冷景易那么硬骨头、敢冲敢闯。说来好笑,从脾气上来看,冷知秋倒像是他的女儿,项宝贵倒有几分像冷景易的儿子。莫非,这也是交错的缘分?
那边台前的“梧桐雨”刚唱罢,人们还没从“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艳中回过神来,就听铜锣敲了三遍,琴声袅袅响起,一辆花车慢慢被抬出来,车上坐着一个不言而媚的女子,悠然弹奏古曲,一袭白裙,葱绿轻纱,纤指蔻丹娇艳得醒目。
“哇!玉仙儿!”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惊喜的呼喊。
“了不得呀了不得,今年连玉仙儿都亲自献艺,真是不虚此行!”
“一会儿还有争奇斗艳的好戏,就看那项家小媳妇比这玉仙儿到底谁更胜一筹。”
“据说项家小媳妇长得是好,但才艺未必如玉仙儿。”
“哦?哎呀,女人要才艺何用?长得好就是最要紧的!”
……
议论声一浪又一浪,嗡嗡嗡的,也掩盖不了玉仙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琤瑽琴音。
一片热闹进行得如火如荼,开始有人催着喊:“开始啦,快开始啦!叫花匠们出来吧!”
花匠们没出来,知府胡一图大人倒是来了,点头哈腰、毕恭毕敬,每走一步,就回头“请”一下身后的男子,“大人请这边……大人请上座……”
那男子面色微白,五官很特别,眉宇疏朗带着贵气,下颚却削尖,又不像厚福之人,透着股阴柔的俊美。在其暗红的素锦直缀上,左右镶了两颗龙眼般大小的明珠,异光浮动,两绺青丝垂挂在胸前,羽冠长衫,广袖流绦。
这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张扬,浑然不把天地他人放在眼里的睥睨。
一众大小官员慌忙离座跪迎。
此人神色极度冰冷,也不作反应,便径直坐在最上首中央,像一尊没有丝毫感情的雕塑。
人群中,冷景易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握紧。
那是文王!文王朱鄯!
冷景易还不知道宫中的变化,只是猜测皇帝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至于最有可能继位的成王与文王,最终谁能赢得这江山万里,他一直是偏向成王的。
然而,在老皇帝病危的紧急关头,文王领了八府巡按的重要职衔,微服秘密下访,督促江南八省的粮草丁保,这不可谓不让人深思。
“成王近来怎样了……”冷景易暗暗皱眉担心。
正在心里盘算,却听胡一图高声宣布苏州花王大赛开幕。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欢呼。
参赛的还没出来,一些卖花的小贩先借机发财,挤在各处兜售一些不值钱的小花,一时香气扑鼻,五颜六色的粉瓣扬起,落英如尘。
花匠们按着抽签的顺序,一个个登上水镜台,捧着花盆绕台半周,再步下台南面的石阶,将花盆放在各自的投钱木箱后。
花农大多数是男性,老中青齐全,可惜,观者寥寥,除了个把长得端正的年轻男花匠还有人欢呼,其他人走过,人群都是沉默。谁爱看臭男人?
这和现代的明星选秀是一个道理,偶像派总是更受人欢迎,实力派只能默默耕耘。
一边观景亭中,缓缓拨动琴弦的玉仙儿双眸不时看向不远处端坐上方的文王朱鄯,脸带妖媚动人的微笑,琴音很平静,但美人的手指甲内侧却有银光闪过,带着森冷的寒气。
朱鄯感觉到那目光,冷冷瞥过去,连看也不看一眼胡一图,只问:“那边观景亭中弹琴的,是什么人?”
胡一图赶忙陪着笑殷勤道:“那是本地的名妓,叫做玉仙儿,是望月楼的花魁姑娘。大人要叫她过来作陪么?”
这原本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机会,孰料——
朱鄯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把手里的茶盏“啪”一声摔在台上,碎得瓷片飞溅。
这一摔,吓得刚上台的一个花匠手一抖,花盆也跟着摔在台上,碎裂开,花株倒塌,被黑泥染污,狼狈不堪。那花匠魂不附体,慌忙跪倒。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是故意的……”
胡一图也吓得脸色惨白发绿,他似乎说错话了?眼珠随着脑子飞快的转,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听说文王寡情洁癖,不近女色,自己怎么可以稀里糊涂向他推销一个烟花女子?该死啊该死!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拿那个摔了花盆的倒霉花匠开刀。
“大胆刁民,竟敢扰了贵人雅兴,来人,将他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朱鄯眯起眼冷哼。
这一声“哼”意义偏向不友善,胡一图又是吓得不轻。
随着倒霉花匠被拉下水镜台,与之擦肩而过上台来的正是冷知秋。
“哎哟……冤枉……小人不是故意的……”那花匠在被推搡拖走的时候,还在大声叫唤。
冷知秋捧着“月光白”,花叶顶端几乎盖过了她的额头,她低着头看脚下的路,小心的避开前人留下的碎花盆,停驻了一下,回头看看那被拖走的倒霉花匠。
那花匠也正回头看她,一触及她的面容目光,花匠傻了一下,也忘了叫唤,就那么木呆呆被拉走。
原本静下来的台上台下,慢慢起了阵骚动。
观景亭里的玉仙儿停下弹琴,微微扬起粉颈,把脑袋偏向左看看,没看见冷知秋的脸,又偏向右看看,还是没看见,粉红的玫瑰唇瓣一撇,甚是泄气——凭什么她要先没了自信,这样在意那小媳妇的相貌?就因为成王殿下对其赞许有加?还是因为那是项宝贵的妻子?
台上,冷知秋挺同情那个倒霉花匠的,目送他下去了,更加走得小心翼翼,就算此刻朱鄯再摔十个茶盏,她也一定能稳住,不会手抖。
石梯下面,项沈氏压着声音喊:“儿媳妇,稳住!”
这样令人窒息的阵仗,就被头一次参与的冷知秋碰到,项沈氏能不担心吗?
冷知秋倒没觉得多紧张,冲婆婆淡淡点了点头。
花盆很重,她绕着水镜台走完半圈,已经累得有些喘,鼻尖沁出薄薄的汗。那细细的喘息,幽幽的花香,纤细宁静的身姿,俏生生晃过所有人的眼睛,还没见到真容,已自销了千万人千古的魂。
朱鄯挑起眉,觉得这女子的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冷知秋慢慢走下南面的石阶,弯下腰,轻轻放下了“月光白”。
“哗——”人群中一声整齐的赞叹。
也不知是叹那牡丹花,还是叹站在花丛后的美人。
冷景易眉头拧成了麻花。可恨之极,项家还嫌乱子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