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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弘昌帝这样的新安排,裴嫊很是松了一口气。以后白日再不用跟在弘昌帝身后,被他支使的团团转,只需每晚在弘昌帝就寝前为他送去一本他要的书,连服侍他净面更衣这些活儿现在也不要她做了。她只需立在一旁等弘昌帝放下书本,合目而卧,她再轻手轻脚上前放下床帐,熄了灯火,悄然退到外殿,在榻上自行歇息便是。
何况这守夜的活儿着实轻松的很,她之前值夜的时候,弘昌帝没有一次半夜里喊人进去服侍茶水的,她也不用担心夜半三更的再和弘昌帝独处一室,孤男寡女的觉得尴尬危险。
对于弘昌帝主动为自己减负这件事,裴嫊觉得很满意。但是橘泉和瑞草却显然不这么想,她才闲下来没几天,瑞草就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然怎么这些天眉头从来就没舒展过,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
橘泉也补上一句,“少使的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很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
瑞草眼睛亮了亮,“莫不是圣上现下不许少使再去近身侍奉了,少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嫊忙啐道,“少胡说,越发没规矩了,竟连我也取笑上了,我不过是觉得书荒,无书可读,有些烦闷罢了。”
瑞草忙一指边上的书架,“这里有一架子的书,少使还说无书可读?”
看着那一架子的书,裴嫊就郁闷,虽然也有几十本书,但全都是诗词歌赋,画册琴谱,这些书她虽然也爱读,但是一连三个月只能读这几类书,却无经史子集、笔记漫谈之类的书来读,简直无异于让她整日吃素,不沾半点荤腥,这让一个好读书之人如何受得了。
而周太医不许她看那些书的理由竟然是,那些书太费心力,一读起来就会废寝忘食,不宜她静养,倒不如读些短小的诗词歌赋,陶冶情操,看看画册琴谱,怡情养性,对她的病倒有些助益。
她忍不住便道:“上次周太医不是说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吗,那也应该可以再看些史书笔记了。瑞草,不如你下次帮我找两本笔记杂录来读可好?”
不等瑞草答话,橘泉催她道,“少使,快到亥时了,您该去含章殿当值了。”
裴嫊走到含章殿弘昌帝的寝室门口,已有一名内侍捧着个四方形紫檀雕花托盘候在那里,托盘里垫了块蓝色的方巾,上面放着本《南朝实录》。
她走上前接过那个托盘,她这几日最恨的就是每天这个时刻。一本本光看名字就让人恨不能翻开细读的书摆在眼前,却偏偏只能看着封面画梅止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这就好比放一盘鱼在猫面前,却拴着它脖子就是不许它吃到嘴里。
难道过了这么久,圣上的气还没消,故意指定自己为他呈上每晚的睡前书,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得着读不成,抓心挠肝地难受。
裴嫊心里这样琢磨着,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弘昌帝,见他仍是同之前一样,右手握着书卷,斜倚在榻上。烛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裴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眼角余光却扫到几个字,顿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想起一柱香之前她偷瞄弘昌帝手中握着的那卷书时,看见翻过来的那页上印着的那几个字,似乎和她刚刚所见的一模一样,都是“外戚田氏”这四个字。
难不成这一柱香的时间,弘昌帝一页都没有翻动过?她心中既有了这个疑惑,眼角的余光便一直留意着弘昌帝那边的动静,这回可是偷瞧的清清楚楚,一刻钟过去了,弘昌帝手中的书仍是一页未动。
这可不像是这位天子一贯的习性,裴嫊到永安宫当值的第一天就发现弘昌帝也是个爱书之人,嗜读如命,每晚不管忙到多半都要再读二刻钟的书才会就寝。像今晚这样捧着书却这么长时间一页未翻的情形实在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圣上也有什么心事不成?裴嫊忍不住又抬眼偷偷看向弘昌帝,许是这回目光停注的久了些,也看得仔细了些,这才发现圣上的龙颜虽然称不上愁眉苦脸,却也是眉头深锁,悒郁不乐,显是有什么难言的心事萦绕心怀。
再细想前两日自己服侍他就寝时的情形,他也和今晚一样,只在自己进来请安时道声免礼,然后就捧着书倚在榻上,就这样一直沉默到他合上书本,闭目安枕,多一句话都不会再说,不像他去避暑之前,无论是白日服侍他还是晚上值夜,他总要对自己说个十七八句话的。
如今他突然变得这样惜言如金,倒让自己颇有些不大习惯,也是自己前两日也是一腔心事,忐忑不安,这才除了圣上的沉默以外并没留意到其他。莫非他心中有了什么难解之事,这才眉间阴云密布,沉默寡言、连书也无心去看。
以前弘昌帝批阅奏折时,她也见过他剑眉紧锁,甚至勃然大怒的模样,最多心里觉得有些害怕。但是此刻见到他如玉石雕成的清隽面容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的心情忽然也莫名难过起来。
等到服侍完弘昌帝就寝,放好床帐,留下一盏羊角宫灯,熄了其他的灯火,自己退到外间躺在榻上,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仍是堵在那里,害得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可便是睡着了,也还是不大安稳,又做起梦来。
梦里云山雾罩,到处都笼着一层烟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到底所在何处。耳中却听得铮淙的琴声响起,如林下清泉,又如山间流水,就那样如轻风般飘入耳中,淌进人的心里。
那琴音初时如皎月初生,洒落一地清辉,又如新蕾初绽,早春枝头第一抹粉桃在风中轻颤。琴音中的意境是如此之美,让人恨不能掬一捧月下清辉,寻那枝初绽新桃,然而纵临绝顶,寻之觅之,那一轮皓月仍是遥不可及,那初绽新蕾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倏忽不见,不知芳踪何在。
这一曲琴音初时让人心生欢悦、如饮甘露,中间缠绵悱恻、怅然若失,到了最后却是纠结心痛、无可奈何。琴音之中伤悲之意大盛,听得人若有所感,悲从中来。
裴嫊是被耳中一团冰凉的湿意惊醒的,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为了一曲梦中的琴音?
可是为何此时她已然从梦中惊醒,可那悲伤的琴音却仍在耳中萦绕不去?
被这琴声所牵引,裴嫊披衣下榻,想要去看看究竟是谁不但有着如此高超的琴艺,还能弹出如此令人心动又令人伤怀的琴曲。
只走了几步,她就知道这琴声来自何处,又是何人所弹。
她轻轻掀起隔开内室与外室的重重帘幕,果见弘昌帝背对着她,盘膝坐在榻上,膝上摆着一张琴,那令人心为之伤、魂为之消的琴音便是从他手下流泄而出的。
☆、第81章 欲将心事寄瑶琴
因了弘昌帝夜弹的这首琴曲;裴嫊第二天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仍沉浸在那首曲子伤悲无奈的意境之中出不来。
所谓“琴者心也”,从这琴音来看;抚琴之人显是有了中意之人;心生恋悦,可惜心上之人却如天边明月遥不可及、望而兴叹;又若镜中春花只可远观、亲近不得。这显然就是一首辗转相思求之不得的自度之曲。
弘昌帝有心上人这裴嫊是知道的;连他的心上人是谁,她也知道;甚至她还知道他这位心上人对他这位天子也是很有几分爱慕之情的。可是怎么他反在这琴曲里哀叹至今还不曾和意中人两情相悦呢?
不应该啊,听说无论是在南苑行宫还是在西山猎场;弘昌帝除了处理政事之外,闲暇时大半时间都是同郑修仪在一起的。据说在西山猎场时,郑修仪还放下自己才女的清高,主动请求弘昌帝教她骑马,两人共乘一骑,弘昌帝还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开弓射箭,可见二人之间是颇为亲密的。
不过,自从御驾回宫以来,这几日似乎弘昌帝还一次都没去过南熏殿,也没宣郑修仪过来。裴嫊忽然又想起另一条随着郑修仪的日益得宠也越传越盛的流言来,那就是虽然弘昌帝召她伴驾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却没有一次在她的寝宫留宿过,甚至宫里不少人都在传郑修仪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从来不曾承受过弘昌帝的雨露之恩。
难道这条流言竟然是真的?可是依自己素日所见,每次提到弘昌帝时郑蕴秀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也对他动了心的,这后宫的女人又有几个不会对圣上动心呢?
圣上对郑蕴秀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还没进宫时就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了,这可是自己亲耳听见的。那既然两个人都对对方心生爱恋,又为何至今,呃,还没圆房呢?
总不会郑蕴秀和自己一样,也有这种男人碰不得的怪病吧?可是弘昌帝手把手的教她骑马,也没见她也来个心悸呕吐什么的呀?那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又有何隐情?
虽然裴嫊已经发觉自从那个夜晚弘昌帝告诉她换药之事后,她心中对他的感情似乎便有些复杂起来。每每一想到他待她的那些好,她的心跳就有些不大正常,可她却不愿再继续往深了去想,也不敢再想下去,便是弘昌帝当真瞧上了她,对她生出几分意思来,她又如何能配得上这位真龙天子呢?
且不说她这不能被男子触碰的怪病,让她无法侍奉圣上于枕席之间。便是在她内心深处,更是深深觉得似她这等不洁且又罪孽深重之人哪里还配再得到一个男子的喜爱呢?何况这还不是个普通男子,而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是以她仍是坚定的希望弘昌帝能和郑蕴秀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她觉得只有这位名满帝都,才貌双全的佳人才能配得上他。可是有些不妙的是,昨晚那琴音在末尾似乎隐约透露出几分心灰意冷,想要就此放手却又一时斩不断情丝的感觉。
难道说果真越是在意一个人,便越会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所以连自己都能看出来郑蕴秀的情动,而弘昌帝却看不出来。还是说是郑蕴秀虽则心中有情,但和弘昌帝呆在一处时却还是端庄自持,越是动心便越是过于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