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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 二月河-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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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朕早晚成全了他,管叫他凌烟阁里图像、贤良祠里立名就是。不过不能由你来说,你一说,反而不得。你说是吧?你总不至于乐意叫史册里注上一笔——傅恒着其妻请命于帝,遂得为将——这名声儿不好听吧?”说罢便笑,那拉氏也笑,棠儿道:“皇上这张嘴,唉……一会儿说得人浑身起栗,一会儿说得人又忍不住要笑——我可没这么傻,谁要那名声儿呢?”乾隆笑道:“好好回去给你儿子办汤饼会罢。明儿朕自然有些尺头彩银赏过去的。那拉氏,叫一乘暖轿送棠儿回去。坐车太颠,也没那轿暖和。”
  那拉氏张罗着用暖轿送走棠儿,踅回身进殿,见乾隆伸着脚,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正帮他穿靴子,忙过来陪笑道:“还早呢,皇上别急着过去,汪氏那里除了吃的,没一样比得我这里,我给皇上按摩按摩,松乏松乏身子,热腾腾用一碗陈年三河老醪再过去不迟。”说着斥退宫女,亲手又扒下了脚上靴子,有意无意间在乾隆腿上轻轻捏了一把。又对乾隆耳边小声问道:“主子……和棠儿没有‘那个’,是么?”
  “没有‘那个’是哪个?”乾隆素喜那拉氏俏语娇憨,适意地半躺在大迎枕上,由那拉氏两只小手轻轻揉捏,故意儿笑问,“就算没有‘那个’,又与你有什么相干?”那拉氏俯身在乾隆颊上亲吻了一下,声音轻得勉强可闻:“皇上说过不再和棠儿‘那个’的。您还说……我的‘那个’比汪氏的……好,留着的龙马精神先赏了奴婢——你瞧,您的‘这个’……就赏了我吧……我刚刚落红……”乾隆先时已被棠儿调弄得情热,此刻再忍不住,一翻身便把娇小玲珑的那拉氏压在身下……
  福康安作百日汤饼会,阖府上下忙成一团,但其实真正来客里头极少男客。傅恒前三天就贴榜于门:“所有携礼来访官员一律明签记载礼品花样,亲朋故旧送礼的也即以等值银两回礼。诸公既爱仆,当以情理道义成全,勿使仆背上贪财好货之名。若无成全之意,即是为傅恒增罪而来。傅恒不能惜三尺奏牍劾之,以达天听!”有这道文榜告示,堵住了多少希图走巧路升官的内外官员,倒是一干京官小吏,他原在内务府当散秩大臣时结交的穷笔帖式,乐得来扰他一席,提几包点心果子,临回时还能得一份赏银。十几家亲王福晋,六部九卿的官眷事先都有关照,高车轩轿而来,步履从容而入,连礼也不递,径进内堂和棠儿闲话。傅恒自以军法治家,赏罚分明,这次汤饼会预计花销二千两银子,那是专门赏给来贺喜的穷朋友的,另拨二千两赏了家人。因此虽说是赔钱舍财的一次汤饼会,家人们忙得脚下生烟,走马灯般热闹成一团,并没有人装病耍懒儿。
  夜来棠儿归府,将乾隆不允傅恒出征的情由都备细说了。傅恒问得很细,连乾隆说话时的神态、当时的气氛都问了。反复咀嚼,体味到乾隆确是一片成全的苦心,却埋怨道:“庆复重回金川的圣旨都已经下了,你还进去顶这个灰窝儿。要真的这法子管用,我不能亲自去求姐姐说话?真是的,你瞎操这个心,亏得皇上明白,要放别人,对景儿时候还不知怎么样呢。”
  “人家忙着给你办好事,反倒落不是。”棠儿啐道,“在你跟前我就没落过个好儿!不是我这一问,皇上对你是什么想头你能知道?——狗咬吕洞宾!”说着,自扯一条被子和衣面壁睡了。傅恒回思,也觉拿这婆娘没办法,扳着她肩头小声抚慰半日才哄转了她,棠儿一手拉他进被窝,一手捣着他额头笑道:“你真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天杀的没良心的——还是个年轻‘相爷’呢!——明一早儿还要接旨,还要应酬客人,还不老实歇着?就这么卿卿哝哝的,手还不老成,叫我哪只眼瞧你这宰相呢?”傅恒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夫妻乃是人间天伦,孔圣人要不行房事,就有了子孙了?上回黄维钧老先生来,我看他日记,那么个道学家,里头写着‘昨夜与山荆敦伦一次’——难得的他想出‘敦伦’两个字来!”棠儿“嗤”地一笑,用被角掩住了脸。傅恒乘她欢喜,才道:“明儿军机处里忙,我接了旨进去谢恩,家里的客人就由你应酬了——好夫人,有那道赐名圣旨,咱们光鲜到顶儿了,何必求十全十美?就是来的这些家眷,有的是真心和咱们好,有的是怕我,还有不少有求于我的,当面说出来,你说我应承不应承?——既说是成全我,就成全到底儿,好么?”
  早晨王仁到府宣旨:“傅恒乃朕之心臂近戚,且为国家勋旧大臣,今喜得麟儿,朕心亦为之欢愉,谨奉皇太后慈旨,赐傅恒长子名为福康安,并加袭车骑校尉,以慰良臣忠堇,钦此!”傅恒夫妇叩头领旨,赏了王仁,当即命轿入宫面见太后和皇帝谢恩。
  傅恒出了二门,觉得天上的雪下得小了点。满院的长随仆人,有的用推板推雪,有的在席棚下头生火,有的招呼早到的贺客,导引他们去见棠儿,乱嘈嘈的一片,见他出来,都停了步低头垂手让路。傅恒也不理会,走到大门洞里,迎面见两个人联袂而入,都是他在内务府当差时的朋友,一个叫敦敏,一个叫敦诚,是亲兄弟。傅恒忙满脸堆下笑来,迎上几步说道:‘敦二爷,三爷!亏你们还想得起我傅老六!已有许多日子役见面了,如今又有什么好诗?让六哥先睹为快!如今还在宗学里当教习么?”一手一个挽着说话。
  “六爷怪会倒着说话!”那敦敏性情谦和,微笑着不言语,敦诚却豪爽泼辣,笑嘻嘻说道:“这些话本该我们说的,你都抢着说了,堵得我们张口结舌!”傅恒眼见还有一群低品官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若被他们缠住说话便会没完没了,笑着说道:“我没有这些念头,还是过去的傅恒,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在这个位置上你们瞧着轰轰烈烈,我倒最想念早先在一处那些日子,没大没小昏天黑地,怎么快活就怎么来!今儿既来了,就在我这里泡一天,我进去办完事回来,叫几个戏子,边吃酒边听戏唠嗑儿,我们一醉方休!”说着,便急步要走,因听门外有人喧哗,像是门上人在喝斥什么人,便叫过小王头来问道:“这又怎么了?今儿这日子在外头大呼小叫的,是个什么体统?”
  小王头忙道:“有个女人,穿得……还抱着个孩子,说原先在府里当差,要给小主子贺百日。她没有礼单,门上人又不认得——”“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傅恒沉了脸,“也不问问清楚,就把人挡在外头!快请进来!”小王头喏喏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一时便带着个妇人进来,年纪不大,只在二十岁出头,背上用毡包裹着个熟睡的孩子,左臂挎着竹篮子,一步一滑走来,一身蓝靛市布棉袍,大襟洗得发白,袖子上还缀着补丁,虽然寒酸些,通身上下都浆洗得干干净净。傅恒盯着她走近,忽然认了出来,说道:“这不是芳卿么?西山那么远,你就这么走来了!”便命小厮:“接过篮子!”又对敦敏、敦诚说道:“偿们来我这里借《石头记》稿本看。日日夸说曹雪芹——这位就是雪芹先生的夫人,和我家内子极熟的,也来给小儿添福来了——可叹这些家奴狗眼看人低,才两三年,就都不认识了。”
  敦敏、敦诚都是一怔,不禁互望一眼:他们一向以为曹雪芹是位前辈老先生。曹家纵然不是富甲一方,也必定是个小康之家,万没料家境竟如此贫寒。敦诚略一思量,竟上前给芳卿打了个千儿,说道:“给嫂夫人请安!”敦敏也随着行礼,问道:“雪芹先生近来可好?他老人家现在北京么?”
  芳卿在门口受了小厮的气,进来时心里还含悲带气,见这两个罗缠绫裹的贵公子哥儿竟向自己打千儿问安,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侧转身子避他们的礼,艰难地抚膝回万福儿,说道:“二位爷的礼断不敢当的。不晓得二位爷官讳,和我们曹爷怎么称呼?”傅恒笑道:“这是正宗儿的两位金枝玉叶,大祖跟前英亲王的五世嫡孙,着黄带子的宗室阿哥!如今都在宗学里读书,一有空就跑怡亲王府,再不然就是我这里,寻觅雪芹的书稿诗词。是雪芹的‘忠实走狗’啦!”敦敏听着只是笑,敦诚却道:“既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落个‘忠实走狗’又何妨呢?今儿既见着夫人,那就是和先生有缘——我们是破落宗室,您甭信傅六爷扯淡!嫂夫人松泛松泛,来,公子让我抱着,可成?”“怎么好生受爷!”芳卿背着儿子走了几十里雪路,已是累透了的人,眼见这两个人对自己丈夫敬若神明,一脸的诚挚,犹豫了一下,把孩子递给了敦诚,不好意思地说道:“改日请二位爷到舍下盘桓,外子必定十分欢喜的!”又对傅恒道:“我家情形六爷没有不知道的,拿不出像样儿的礼。我给小少爷做了一身百袖袄,一双虎头鞋,蒸了几块莲年糕(连年高)芝麻开花饼。送给老爷和太太的都是一双冲呢平布鞋。千里鹅毛,不过表个心意罢了。”
  傅恒笑着连连点头:“我得进朝办事去了,你吃了喜酒,还有点回礼带上——小王头,给芳卿的回礼加一倍,听着了?”
  “扎!”
  “我忙,夫人每日闲着没事,芳卿不要拘泥,常回来走动走动。”傅恒挪动脚步走着,向芳卿又一笑,“有道是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么!”
  “是……”芳卿鞠躬轻声答应,傅恒已是去了。
  此时来客越来越多,席棚下、廊下、前堂中堂到处都是桌子,到处都是嗡嗡的人声。后堂院里三班鼓吹手,比赛似的一班比一班吹打得精神,喇叭笙篁声聒耳,夹杂着密集的爆竹声,一拨又一拨的诰命妇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整个府第喜气一片。芳卿交待了篮子里的礼品,对小王头说了几句什么,踅回身来,见敦敏、敦诚抱着儿子一个哄一个逗,还在等自己,倒觉不好意思,笑着要过儿子,逗着说:“大青,叫‘叔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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